阿姊(145)
说完他转身往上,却没听着动静,不禁又回首。
严之瑶没有动,她笔直跪着,面色平静。
帝王面色未动,边上公公起声:“安平县主。”
“安平话未说完,不敢起。”严之瑶答,她低下头,顺遂却倔强。
上首沉寂片刻,终于,帝王重又踏下步子,他停在几米开外,一挥手,整个韶华殿的宫人全数退下。
殿门沉沉合上,整个殿中竟显空旷。
严之瑶于此时抬头,帝王目光如炬,带着威压。
她并非是个见过世面的,此番后背也起了冷汗,却仍是坚定开了口:“安平求陛下,彻查严家军,还父兄一个公道。”
“你说什么?”
“陛下,安平如今一介孤女,唯有陛下一人可依可信,”她伸手,掏出怀中名册,“还请陛下为安平做主。”
“这是什么?”
“陛下,先听安平说个故事吧?”
帝王未拒绝,严之瑶垂眼,开始叙述。
“多年前父兄率精锐二十余人南下之时,曾路遇一雨中濒死的少年,父亲出手资助金银,并指点他远避战事北上。后来一次南戎大举进犯,父兄从俘虏口中得知南戎势力已经侵入大桓,前南戎王连连征战,财政入不敷出,目的乃是为了侵占南地财富,父兄知悉后,曾捣毁岑州至南州一片多处伪装据点,陛下应是知晓的,当时陛下还曾行赏。只是陛下不知,后来父亲还顺藤摸瓜查到了南州城内最大的青楼,不想那青楼当日半夜就突然走水,不留一人,父亲只捡到了这本名册,线索便就断了。”
严之瑶缓了一息:“这是父亲的心结,只是南戎后有内斗,与大桓交手年年败退,边关一度稳定,父亲才暂且搁下。他一生戎马,不爱与人相交,尤其是京中官员,也不叫兄长与他们私下接触。他回京后唯一相请的怕就是新晋的探花郎了,知道寒邃就是当年资助过的少年,父亲心有感怀,还曾相请入府。”
她又解下脖上玉佩,与名册一并捧在掌心:“他们都以为,这是父亲交给寒邃的信物,以为父亲想要我嫁给寒邃。可实际上,这块玉佩直到此时,都未曾打磨完全,未成之玉,父亲又怎会提前交付与人。”
她将名册与玉佩又托起:“我见过寒邃亲笔写就的名帖,与名册上的字如出一辙,字不会骗人,便是再掩饰,总能找到蛛丝马迹。如果这不能说明什么,那这玉佩……陛下,我父亲随身带着的玉佩,他战死沙场,拿着这玉佩来见我的人不是父亲的副将,不是父亲的军师,甚至不是严家军的份任何一位,而是这个本该远在京城的寒大人——陛下,您不觉得可疑么?”
帝王伸手,拣起她手中的物件。
“安平想,若是当真念着一份情谊,那么父亲的遗物当该要第一时间回到安平手中。然而此物先时传于寒邃,并因此叫我一时方寸大乱,应下了婚事,”严之瑶抬首,“第一个拿到这玉佩的人,其心可诛。可是陛下!战场之上,又有谁能第一个拿到呢?”
“安平,万事不是光凭猜测就能断定。”
“所以安平来求陛下,安平不信严家军,”严之瑶红着眼,“安平愿孤苦一生,只求陛下为安平做主!”
她狠狠嗑下一头,又一头,直到额上见红,才听得帝王一声:“够了。”
他顿了片刻:“所以,你并非真心要嫁寒邃。”
“陛下,安平是带着必死的心出嫁的,”严之瑶仰面,血从额头流下,“安平拿自己的一生做庄,只为赌他一命,陛下,这算欺君吗?”
帝王忽然笑了。
严之瑶也莞尔,她重新俯身:“所以现在细想,婚礼作罢这件事,安平该谢陛下的。”
“名册,是严将军所得?”
“是。”
半晌,帝王问:“你希望谁去查这件事?”
这一问,严之瑶怔住。
“要彻查严家军,需要一个理由,朕不能叫护国之师寒心,你可明白?”
猜到了什么,她起身。
帝王回到了案边坐下,他端起茶水,不知可是喝急了,忽得一迭咳嗽起来。
严之瑶收回目光,未出声。
片刻,帝王才重新道:“你说得不错,此事一定要查,还要查得明明白白,只是,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昨夜,寒邃已经畏罪自杀。”
“什么?!”
“如此,你还要查?”
严之瑶握拳,不过半息便应声:“查。”
“好,你既然有此气魄,朕自然答应。”
“陛下?”
“寒邃已死,但岑州商路兴建一事不可耽搁,最近左相家的小子怕是已经面壁思过够了,该要干点事了,你跟着他。”帝王想了想,“就以县主之名,作监督使随行南下。”
他说得平淡,严之瑶心中却是掀起轩然大波。
寒邃怎么会这么轻易死?
寒邃死了,切断了所有的线索,从哪里查?
一时间,她不知道究竟面前的帝王是真的应允还是敷衍。
“怎么?”帝王觑下。
严之瑶赶紧低t头:“安平——谢恩。”
慈宁宫内,裴太后起身:“你说皇帝近来常有咳喘?”
“是啊。”连诵应声。
“皇后知道吗?”
连诵摇摇头:“奴婢不知。”
“哀家去看看,”说着,裴太后便往殿门口去,却到底顿住脚,又是片刻,她转身,“罢了,晚些时候,交待御膳房送点梨汤过去。太医那边……你注意些。”
“是。”
“听说,严家丫头面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