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门逢春至(406)
她心里一沉,“还能审出什么?”
蒋千户叹了口气:“我们也没法子。当天外头一堆人都看见了, 那姓曹的自己非要进去, 上了锁, 谁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我们私底下说起来,也说他是活该。陈公公跟失心疯似的,非说背后有人指使,你说怪不怪。”
卢玉贞将手里提的药箱放下。蒋千户打开门, 向外面做了个手势。
伴着一股血腥气,两个狱卒拖着满身是血的陈小菊走了进来。蒋千户指着木板道:“放在上头,手铐脚镣解了。”
丁里当啷一阵乱响。陈小菊像根木头一样僵直地趴着, 哼也没哼。蒋千户道:“人怕是不行了。前天陆指挥瞧她可怜, 跟我们示意手下留情来着。兄弟们心领神会,没出力。打了几下, 偏巧陈公公在宫里瞧的多了, 看得出没用心打, 又冲着我们骂了一顿。打完了这顿板子, 就吐了血,人事不省了。今天一看, 送进去的饭也没吃,人发了高热。”
卢玉贞发起抖来,自己取了油灯照着小菊,只见她从背部以下,溃烂得不成样子,伤口里的肉往外翻着,流的不知道是血还是脓水。
她的手抖得越发厉害,连带墙上的影子都跟着乱晃起来。蒋千户愕然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
她咬着牙道:“不大好。怎么……早不叫我。”
蒋千户往外头瞧了一眼:“陆指挥有些犹豫,他想着陈公公在这里,万一见了你,又往方大人身上赖。陈公公这两天脾气不好,疑神疑鬼的,少招惹为妙。”
卢玉贞嗯了一声,小声道:“谢谢了。我看要给她脱衣裳,怕你在这不方便。”
蒋千户点点头:“你慢慢弄就是。陆指挥晚上进宫了,有什么事,到我值房说去。”
他刚出门,卢玉贞的眼泪立即流下来。她用袖子擦了擦,俯身将小菊的衣服解开。伤口和着血水,将布料粘住了,一时脱不下来。她叹了口气,取了剪刀一一剪开,又使了点力气,将粘连处用刀尖挑开。
小菊猛然抖了一下。卢玉贞小声在她耳边道:“别怕。”就取了纱布,沾着药水,给她身体上下细细地擦了一遍,又取出三棱针来在她大椎和合谷穴处用了热针。
她去摸小菊的额头,仍是烧的烫手,心如刀割一般,只得死命忍住眼泪,用针尖挑开她指尖的十宣穴,挤了几粒黑血珠出来,便挤不动了。
小菊突然闷闷地哼了一声,她又惊又喜,问道:“疼不疼?”
又没有回应了。卢玉贞给她把了脉,见脉搏虽弱,跳的却极快,心里越发沉重。她坐着想了想,将两盏油灯挪近了些,又取出刮刀来,将伤口处的腐肉慢慢割除,挤出腥臭的脓血,用纱布敷上。
忙了小半夜,热气似乎退了些。小菊轻轻呻/吟了几下,她慌忙俯下身去,在小菊耳边叫道:“孩子,醒醒。”
小菊极缓慢地睁开眼睛。她着急地问道:“小菊,能看见我吗?”
小菊的眼神呆呆地凝滞在她脸上。卢玉贞心里酸涩之极,险些发不出声音,只是断断续续地说道:“是我……我是方谨的干娘。”
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卢玉贞贴在她嘴边,才听得出她在说什么:“我……快死了,别……告诉他。”
卢玉贞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是一片冰凉。她握住她细瘦的手:“不会的,不会的,你得活着。”
小菊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卢玉贞道:“你先挺过来,咱们一块想法子。”
两行眼泪从小菊眼角流下来,将她的脸沾湿了。卢玉贞颠三倒四地说道:“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那簪子是拿错了,不是偷的。方谨心里喜欢你,喜欢极了。你……你千万等着他,我让他来见你好不好?”
小菊眼睛又睁开了,挣扎着说道:“别来……”
卢玉贞道:“你先撑住,万事都有办法。你相信我,相信方大人,好不好,千万别……”
小菊沉默了一阵,终于开口道:“好。”
天微微亮,北镇抚司的马车将她送到了地藏胡同口。她进了胡同,看着两边挂着的白灯笼,有如万箭穿心。
她敲敲门,方维过来开门。她只觉得两条腿不是自己的,走了两步,就坐在石凳上嚎啕大哭起来。
方维来拉她:“玉贞,你先起来,凳子上凉的很。”
她捂着脸只是摇头:“蒋千户跟我说,小菊是死路一条,是不是。”
他默然不应。她心里明白了,“没办法了吗?”
他咳了一声:“看见的人太多了,由不得不认。按宫里的规矩……”
她猛然站起来:“什么规矩,那老色鬼欺负人的时候没人讲,她不过是想自保,不小心才失手了,这时候所有人就都讲起规矩来了。老色鬼死不足惜,还要她陪命,这规矩比天理还大吗,比公道还大吗?”
他呆了一剎那,摇摇头:“玉贞,你往外头看一眼,冤枉的人太多太多了。这世上不是没有公道,可是公道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用权势、用手段讨回来的。只怨我不够强,护不住她。”
她看见一滴眼泪落在地上,心里一酸,连忙取了帕子去给他擦:“大人,不要这么想。都是我的错,我害了她。”
他眼睛里头都是通红的,显然一宿没睡。“要是我再快一点,哪怕半天就行了。”他伸手抱住她:“别让方谨知道。”
她在他耳朵边上呜咽:“早知道这样,那老色鬼上次来咱们家的时候,我就跟他拼了。”
他叹口气:“哪里有前后眼。我总想着躲开些,方谨说得对,忍来忍去,又能怎样,最后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