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她来自不归山(116)
“……”
信上没有其他多余的话,但她知道还有一些话一定是留着要当面同她说的。
璧音放下信,呆了一阵,然后收神冷哼一声。
他是不是以为日后她会经常陪着他跪思过堂?
哼哼,想多了!她现在的靠山硬得很,没人再敢让她来思过堂罚跪。
这床,还是留着给他一个人睡吧!这被子枕头,她也都不需要!她现在有更好的!
还有什么星星月亮,在外面看不比在这里面好看?她难道非要跟他挤在同一张床上,透过半透明的房顶看天上那点莹莹微光?
什么思过堂二堂主,她才不稀罕要!
娘说以后这平云宗都是她的,小小思过堂而已,等日后有机会,她要把这边改成洗脚室,专门用来给她泡脚!
璧音迭好信揣进怀里,随后起身将床按回去,快速走向牌位后面隔出来的里间,嘴里嘀嘀咕咕道:“早就谋算着让我陪你一起罚跪了是吧?这事儿你最好好好跟我解释解释,别以为我看见这信会高兴,甜言蜜语谁不会说?随便写几句话就以为能哄我高兴了?不!你只会挨揍!”
不管到时她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这顿揍他都跑不了。
他写的时候真的没想过这点吗?
不对不对,怎么假设的前提还是她陪着他一起跪思过堂?
她为什么要跟他一起跪思过堂?就算没有她和她娘的那层关系在里面,她日后也不会犯错,更不会被罚到这里来。
她是好学生!上次跪思过堂明明是被别人拖累的!
声音撞着四方墙壁回荡 ,烛光闪动,人影摇摇,璧音拍拍嘴巴,自言自语道:“可恶,被这封信上的内容带过去了,差点真以为自己是他那样不守规矩的人了!”
烛影继续晃动,璧音说完忽然停下动作,望向四周,后背攀上丝丝凉气,冻住她的脊骨。
奇怪的情绪在心底蔓延,掀起眼前垂着的珠帘,隔间里面暖光无限。
隔间外只有几根蜡烛,而里面则层层迭迭,烛火万千。
墙上,桌子上,地上。
除了一条勉强能行走的路,其他空地都摆满了燃着的蜡烛。
是聚魂灯。
她怔怔地看着这些烛火,顺着那条唯一能走的小路看去,便瞧见沈遇星正躺在帘后冰冷的台子上。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叫不出他的名字,一瞬间眼中火光散开,只有一个个微弱的光点不断颤动。
双腿此刻不听使唤,两手轻轻提起裙摆,一步一顿地向前,在令人窒息的安静之中,她走到他身边。
看清楚眼前人,璧音微微皱了皱眉头,内心平静如水。
就这样,一动不动站了许久,心里的那根弦才开始渐渐收紧、不断颤动、最终崩断。
忽然,她没有任何征兆地呜的一声哭出来。
但只是站着抹眼泪,没有其他的动作,也没有靠近他。
等哭够了,抻着袖子放在眼睛上用力擦拭,然后宛若什么都没有发生,扶着床沿坐下,伸手抚摸着那双紧闭的眼 ,小声说:“所有人都商量好了骗我,我那么聪明,怎么会被他们骗?”
“可是我一睁眼,没看见你,我自己也骗我自己。真是太怪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还要在彼此面前演戏,为什么就不能挑明了说呢?为什么大家都很害怕呢?”
然后又是一阵接近无声的哭泣,她咬着唇连着自语了好几声“我就知道”,之后质问他:“为什么非要这样?为什么?我不是让你离我远一点吗?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
然而不论她怎么问,偌大的房子里无一声回答。
“好些天没见,好些天没听见你声音……不,其实也没多久,可我感觉就是过去好些天了,一直听不见你的声音,我心里发慌,每日都这样,心跳得很快,快到夜里睡不着,快到每天吃一点东西就想吐出来……”
她又摸了摸沈遇星手,并非之前那般如冰块般寒凉。
真奇怪,怎么有人醒着时身体没有一点温度,躺在这儿却流淌着温热?
璧音举起他的手放到唇边,呼出来的气儿团在手心,此刻,他很轻易就能抓住她的温度。
“我今天来,真的只是想看看你,再说些我不能对别人说的话,待会儿我就要走了。”她哽咽着低下头,觉得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我不能再让别人为我担心了,现在外面乱得很,家里不能再乱了。”
“娘说我是连接一切的结,结不能散,我不能倒,我如果倒下,那大家就都倒了。”
这几日,她常常觉得自己是一片落花,从前无忧无虑,高高挂在枝头,被爹娘托举着,看星星看月亮,吹往来的风,做了不得的梦。
下定决心离开不归山的那日,她不顾一切决绝地撒开双手,从枝头一跃而下,落在穿山而过的小溪之中,顺着流淌的水一路向着山下,向着人世间奔跑。
途中不断地遇见从前未曾接触过的一切,听人世喧嚣,看繁星满天 ,同时遇见无数相同命运的花和叶子,被水卷着一起前行。
一截断掉的、浮在水面上的树枝,一块水中的巨石都会拦住他们的路,有多少相识者被水冲到石头上,拍在岸边,最后干涸在太阳之下。
她为与他们相遇而欣喜,又为失去他们而停留不前。
但欣喜往往只有一瞬,停留向来只是暂时,只要流水不停,她就要一直向前。
流水便是命运,可她这几天却常常在想,为什么她只能做被流水裹挟着前行的落花,她为什么不能成为流水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