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23)
早上沈京洲在书房议事,虽说隔着一扇屏风,可眼尖的臣子还是瞧见一晃而过的窈窕身影。
镇国公当即寻来两名身段妖娆的舞姬。
多福垂着手,心中战战兢兢。
也不知道镇国公是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竟敢往沈京洲身边塞人。
他就没见过沈京洲对哪个女子……
眼角余光瞥见廊檐下走过的虞幼宁,多福立刻噤声,改口道:“陛下,殿下来了。”
斑竹梳背六角椅上倚着一人,沈京洲一身绯红宝相花纹长袍,那双墨色眸子轻阖,掩在长袖之下的手指透着苍白之色。
虞幼宁悄声踱步入屋,一回头,才发觉为自己带路的婢女早不见踪影。
多福朝虞幼宁躬身行礼,又朝沈京洲道:“那奴才先去备车。”
备车?
这两字落在虞幼宁耳中,和“回宫”无异。
她快步行至沈京洲身前:“陛下、陛下要回宫了吗?”
那怎么没人告诉自己?
若是她晚来一步,是不是会和沈京洲错过,一个人孤零零被丢在别院?
虞幼宁瞪圆一双眼珠子,哀怨恼怒望着沈京洲,先发制人:“陛下不是说会带我回宫吗?”
阖着的双眸缓慢抬起。
窗外月影横窗,银辉透亮,斜斜落在沈京洲眉眼:“朕说过?”
“自然是说过的。”
虞幼宁还以为沈京洲是出尔反尔,不想认账,她气急,“陛下是君子,不能食言而肥。”
……君子?
沈京洲勾唇,指骨在扶手上轻敲,他声音不疾不徐:“那殿下呢?殿下先前不也答应过,会好好练字的。”
可惜只练了不到一半,虞幼宁就追着小雀跑得无影无踪,徒留字帖大剌剌摆在案上的。
虞幼宁心虚撇过目光,声音细若蚊音:“我错了。”
沈京洲唇角仍噙着笑。
青玉扳指戴在食指上,一下又一下敲着,如同落在虞幼宁心口。
她心神不宁:“陛下是要罚我吗?”
虞幼宁在地府见过受罚的小鬼,轻者遍体鳞伤,重者丢入油锅,生死不如。
虞幼宁不由打了个寒颤,她怯生生转首,目光幽幽望着沈京洲。
电光石火之际,虞幼宁忽然想起什么,忽的扬声道:“先欠着。”
沈京洲挑了挑眉,面不改色。
虞幼宁似乎为自己寻到免死金牌,她一只手攥着沈京洲的衣袂,学着沈京洲先前的语气表情,一字一顿道。
“先欠着。”
虞幼宁想得简单,倘或沈京洲一直记不起来,那也不算她言而无信。
一举两得。
机智如我!
虞幼宁沾沾自喜,若是身后有尾巴,此刻定然摇上天。
沈京洲眼中带笑:“殿下想先欠着?”
虞幼宁嗯嗯嗯点头。
敲落在扶手的指骨忽然停下,沈京洲眉眼微弯,淡声笑道:“朕知道了。”
沈京洲眼眸低垂,目光久久落在虞幼宁脸上。
他以前曾见过一种银喉长尾山雀,通身雪白,头顶支棱着一小簇灰黑色的毛羽。毛茸茸的一小团缩在掌心,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像是棉花团中点着两颗黑豆。
山雀窝在沈京洲掌心,仰着脑袋看他的目光,和虞幼宁此刻如出一辙。
沈京洲漫不经心收回目光,落在扶手上的指骨轻曲,眸色渐沉。
萦绕在鼻尖的瑞麟香浓郁,是从虞幼宁身上传来的。
虞幼宁眼中洒着细碎的金光:“那我们何时回宫?”
沈京洲慢条斯理:“不急。”
说话间,门口檐下传来多福的声音。多福提着十锦攒盒,躬身侍立:“陛下,这是你先前吩咐奴才买的。”
攒盒打开,竟是十二个栩栩如生的糖画小鬼。
虞幼宁瞠目结舌。
她还记得当时货郎对小鬼避之不及,恨不得当众赶走虞幼宁,嫌弃她晦气。
虞幼宁愣愣:“他不是、不是不画小鬼吗?”
沈京洲唇角溢出一声笑。
笑声极轻极淡。
虞幼宁不解其意,将脑袋转向多福。
多福满脸堆笑:“那货郎本是不愿画的,后来听说陛下多给了十倍的银钱,立刻就应允了。殿下若是喜欢,奴才明日再让人过去。”
十倍的银钱暂且不提,架在货郎颈上的长刀却是真真的。
迟一步,只怕就要人头落地。
虞幼宁握着糖画,爱不释手,喃喃自语:“可惜丑了点,比不得我好看。”
货郎是照着寻常人想象的小鬼画的,个个尖嘴长獠,狰狞可怖。
往后翻翻,竟还有一只女鬼。女子长发飘飘,身段妖娆,身后还有九尾。
虞幼宁嘎吱咬下九尾狐的一截尾巴,又咬下一截。
桂花蜜的清甜还停留在唇齿,虞幼宁抱着糖画怔怔转首,同沈京洲对视。
她早忘记白日被遗落在暖阁的孤独无聊。
那双指节修长的手指轻捏着虞幼宁的后颈。
沈京洲泰然自若,手指往前移,指腹似有若无在虞幼宁唇角掠过。
黑眸落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沈京洲声音很轻很轻,如从远方传来。
“沾到唇角了。”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皓月当空,苍苔露冷。
落在唇角的指腹冰凉,虞幼宁怔怔扬起眸子,任由沈京洲替自己擦去唇角的糖粉。
斑驳光影淌落在沈京洲眼中。
手中的糖画见底,只剩孤零零的一根木头杆子。
虞幼宁一面盯着沈京洲,一面悄悄伸手,又想着再拿一根小糖鬼。
沈京洲不知何时抬起眼皮:“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