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51)
多福伏跪在地,迭声告罪:“是奴才失言,是奴才失言。”
沈京洲不再看他,缓步往内殿走去。
寝殿空荡无声,唯有满堂烛光交相辉映。
虞幼宁不在寝殿。
沈京洲转首侧眸,目光在妆镜前停留半瞬,双眉拢起。
本该贮在妆镜前的洋漆描金妆匣,此刻却无影无踪。
那妆匣,虞幼宁颇为喜欢,还特意从宫里带了过来,爱不释手。
指骨敲落在案沿,沈京洲长身玉立,暖黄烛光在他眉眼跃动。
先前摔灯的宫人连滚带爬入殿,伏首叩地,她语无伦次。
“奴婢本想去寻陛下的,可巧陛下就回来了。”
多福等不及,不耐烦催促:“……殿下呢?”
宫人被吓坏,哭哭啼啼:“殿下、殿下她走了。”
多福眼中瞳仁骤缩,尖细的嗓子变了调,他大惊:“……什么?”
这儿不是京城,而是避暑山庄。
虞幼宁形单影只,再怎样,也不可能独自一人下山。
多福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他压下满腔疑虑:“好好说话,殿下去哪了?若有半句虚话,你也不必留下了。”
宫人哆嗦,连连向沈京洲磕头:“殿下、殿下她回西院了,还让奴婢把所有东西都收出来,好一并带过去。”
寝殿空落落,立柜中女子的锦衣华服果真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妆镜前的胭脂水粉也不见半点影子。
沈京洲唇角轻勾,溢出意味深长的一声笑:“她动作倒是利索。”
夜宴还未结束,虞幼宁中途急急忙忙离席,便是为着离开他。
沈京洲半张脸逆着烛光,宫人叩首跪在地上,辨不出沈京洲是喜是怒。
她如实道。
“是,殿下还说,反正日后也不会在这住了,倒不如收拾得干净,省得来回两头跑。”
“若是惊扰了陛下,反倒成了她的不是。”
宫人一五一十转述。
虞幼宁怕生,这话自然不是对着宫人说的,只是小声嘀咕时,不小心让宫人听见了。
当时虞幼宁好似还提到一人……
宫人没听清,只当是自己听错了。
寝殿杳无声息。
良久,沈京洲轻轻,冷笑一声。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虞幼宁后悔了。
秋雨未消, 绵长悠远。
西院杳无人烟,静悄无人低语。
风中飘摇着细碎的雨丝,一阵风吹来, 簌簌落叶从天而降, 落满青玉台阶。
暖阁灯火亮堂, 跃动的烛光映照在纱屉子上。
虞幼宁辗转反侧。
沉香木雕花床前悬着镂空雕银熏香球,袅袅青烟氤氲。
不是虞幼宁熟悉的瑞麟香,听伺候的宫人道,这香为鹅梨帐中香,乃是以鹅梨所作,添以沉香和檀香。
是近来京中时兴的香料,颇受夫人小姐的喜爱。
香料是好的, 却不是虞幼宁喜欢的。
她还是对沈京洲殿中的瑞麟香情有独钟。
……沈京洲。
怎么又想起他了?
虞幼宁蜷着双膝坐在榻上, 懊恼捶头, 心头思绪万千,后悔不迭。
早知如此,先前在宴上,她该吃了那一碗蟹黄酿再离席的。
夜宴心不在焉,虞幼宁连晚膳也不曾用两口, 如今饿得前胸贴后背。
那一碗满满当当的蟹黄,味道定然是上乘的, 也不知道最后是不是便宜了沈京洲。
都怪沈京洲, 若非不是他突然提起赵二小姐, 虞幼宁也不会中途离席……
……沈京洲?
怎么又想起他了?
虞幼宁双手环抱脑袋,口中念念有词:“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
鼻尖拂过一缕熟悉的瑞麟香。
虞幼宁疑惑睁开一只眼睛。
摇曳的烛光中, 沈京洲一身大红双色金云锦面白狐貍皮里斗篷,他眉间敛着淡漠, 黑眸平静。
修长身影如松竹,挺立笔直。
见鬼了?
她何时学会的招魂术,怎么还把沈京洲招来了?
虞幼宁飞快闭上眼睛,掩耳盗铃。
她缓慢转过身子,一点点磨蹭,只拿后背对着沈京洲。
珠玉帘子挽起,多福隔着一扇仕女屏风,恭敬躬身。
“陛下,蟹黄汤包好了。”
虞幼宁耳朵动了一动。
多福笑着道:“这蟹黄汤包是行宫管事的拿手菜,得趁热才好吃,肉馅也是用的蟹肉和鲜虾,殿下定会喜欢的。”
虞幼宁双耳竖起。
沈京洲声音淡淡:“撤了。”
立在自己榻前的身影往外行去,不疾不徐。
一只小手从身后伸出,怯怯攥住沈京洲的斗篷。
沈京洲驻足侧眸。
虞幼宁乌发蓬松,笼在身后。眉间蹙起似有若无的委屈,一双浅淡眸子水雾雾,如雨后空谷清明。
沈京洲不疾不徐:“殿下晚间只用了一碗燕窝羹,半块芙蓉糕。”
虞幼宁愣愣点头。
沈京洲挽唇,慢条斯理从虞幼宁手中抽出袍角:“想来定是胃口不佳。”
虞幼宁立刻出声:“没有的。”她眨眨眼,“先前胃口不佳,如今好了。陛下,我想吃蟹黄汤包。”
袍角从指尖滑落,虞幼宁转而去攥沈京洲的手腕。
肌肤相碰剎那,虞幼宁陡然想起什么,忽的松开手,手心撑着锦衾,扬眸眼巴巴凝望沈京洲。
沈京洲轻声:“朕还以为殿下近来琐事繁重,连饭也来不及吃。”
虞幼宁眼睛瞪圆,茫然不知。
她何时琐事繁重了?
沈京洲怎么净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沈京洲笑笑,斗篷上的祥云纹在烛光中熠熠生辉,如曳着金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