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69)
虞幼宁呆呆站着,她记不得自己是何时抱膝蜷缩在地上。
她后知后觉想起,沈京洲是最厌恶女子投怀送抱的。
先前那个舞姬被沈京洲扫地出门,听说下场很是不好。
……那自己呢?
沈京洲是不是知道自己偷亲的事,知道自己的心意,所以才避而不见的。
袖中的毛毡小鬼无声掉落,正好滚落在青石夹道上,像是被人遗弃的。
毛毡很难戳出长发的纹理,虞幼宁熬了一整宿,好不容易才做好的。
她已经尽力了。
可还是不得他人的欢心。
没有人会喜欢小鬼。
……沈京洲也是。
鼻翼耸动,虞幼宁眼周红了一圈,她垂首低眉。
一滴水珠砸落在虞幼宁手背。
月明风清,秋风簌簌。
可今夜……没有下雨。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月升月落, 潮汐更迭。
满园秋色冷清萧瑟,盈盈月光洒落在虞幼宁脚边,却换不来她半点笑颜。
耳边乱糟糟, 好像听见自己隐忍的啜泣, 滴滴泪珠洒落在虞幼宁手背。
满腔心事覆在杂乱无章的泪珠, 虞幼宁抬袖抹去眼角的泪水。
手一松,掌心的毛毡小鬼又一次摔落在地。
小鬼不哭不笑,白净的脸上或多或少沾染上灰烬。
虞幼宁杏眸圆睁,忙忙伸手去接。
指尖顿在半空,虞幼宁倏然愣住。
一只手突兀出现在虞幼宁眼前,指骨匀称手指修长。
墨绿缂丝氅衣轻拂,满地月光曳起, 柔和轻滑。
银露凝落在枝头, 不远处山雀低哑。
遗落在夹道上的小鬼复被人拾在手心, 沈京洲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勾着小鬼。
清淡的眼眸惫懒,透着漫不经心。
余怒未消,虞幼宁还记着先前被沈京洲拒之门外的恼怒。
她撇撇嘴,从沈京洲手中夺过毛毡小鬼:“还给我!”
到底是做人的经验不足, 虞幼宁又双双忘了蹲久脚会发麻的事。
脚下踉跄,娇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往沈京洲身上摔去。
虞幼宁半点砸人的愧疚之心也无, 趁乱还多踩了沈京洲一脚。
乌皮六合靴清楚印下一个鞋印, 像是打在沈京洲脸上的巴掌印。
虞幼宁内疚一瞬, 而后又仰起脑袋,咄咄逼人。
像是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的小猫。
“我都听见了, 你说不想见我。”
尊卑礼数抛在脑后,虞幼宁连一声“陛下”也吝啬出口。
沈京洲淡淡应了一声, 不曾否认。
负在背后的手从始至终未曾拿下,沈京洲站着,任由虞幼宁夺走手中捏着的毛毡。
身上穿的也不是虞幼宁先前见到的暗红狐裘,空中花香摇摆,迭着沈京洲氅衣上熏着的瑞麟香。
熏香似乎比往日浓了些许。
虞幼宁不解皱眉,疑虑涌上心口。
沈京洲指尖沁凉,轻抚过虞幼宁眼角。
泪意沾湿沈京洲指腹,他淡声:“我让多福送你回去。”
虞幼宁双目瞪圆,难以置信。
她以为沈京洲会反驳,会解释,可她从未想过,沈京洲竟会让多福送自己回去。
委屈和心酸如秋露,自树梢滴落,浇了虞幼宁一身。
她怀揣毛毡小鬼立在原地,泛红的眼圈透着无尽的气恼愤怒。
“不用了,我自己一人足矣,不劳陛下费心。”
虞幼宁板着脸,面无表情丢下一句,转身,头也不回踏上虹桥。
云影横窗,一轮圆月悄无声息横亘在山间。
多福满脸无奈,蹑手蹑脚行至沈京洲身侧。
倩影渐渐融在朦胧月色,沈京洲无声收回目光。
多福毕恭毕敬,垂手福身:“陛下,刘太医在偏殿候着了,可要奴才传他过来。”
沈京洲颔首。
书房四处点灯,亮如白昼。
临窗炕上铺着明黄软席,窗前的美人瓢中供着数株红枫。
墨绿氅衣褪下,露出里面染血的纱带。
先前只是草草包扎,纱带解开,狰狞伤口显露于人前。
那一处血肉模糊,浓重的血腥味扑鼻。
刘蔺大惊失色,瞥一眼闭眸凝神的沈京洲,不敢多言,半跪在地替沈京洲处理伤口。
伤口凌乱洒着止血的药粉,这药粉止血的药效算不上好,涂在伤口上更是疼痛无比。
只是药味奇特,能掩住难闻刺鼻的血腥气息。
也不知怎的竟能入得了沈京洲的眼。
刘蔺心中诧异,又不敢出声。他低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守好自己的本分,替沈京洲上药。
烛光跃动在沈京洲眉眼,光影绰绰。
从始至终,沈京洲双眉都不曾皱过。
他身上只着金丝滚边象牙白鹤纹长袍,宽松的广袖轻垂落至一旁。
秋风灌入,冲散了殿中的血腥气。
沈京洲抬抬指尖,众人不敢多留,悄声拱手退下。
更深露重,明月高照。
熏笼掀起,沈京洲默不作声往熏笼中丢了两块香饼。
瑞麟香白雾缭绕,如烟似雾,缥缈在半空。
窗外树影阴阴润润,沈京洲手执铜火箸子。
“……还不出来?”
院中安静一瞬,鸦雀无声。
沈京洲唇角透着一点笑,一字一顿:“虞幼宁。”
青烟自青花缠枝香炉袅袅升腾,萦绕在沈京洲指尖。
衣裙窸窸窣窣,虞幼宁顶着枯萎凋零的芭蕉叶,期期艾艾站在窗前。
鬓角还沾了一片枯黄的落叶,虞幼宁手足无措,脸上是被人当众抓包的仓皇不安。
她站在风中,黑眸诧异错愕,怔怔和殿中的沈京洲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