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8)
她是鬼耶,鬼都是喜阴不怕冷的,若是让人瞧见她用熏笼,那她鬼面何在?日后见到别的鬼,只怕连头也抬不起来。
鬼可杀不可辱。
虞幼宁握紧双拳,义正言辞:“就算你让人送来,我也不会用的。”
……
半个时辰后。
沈京洲抬眸望着倚在熏笼前、舒服眯起双眼的虞幼宁,喉咙溢出一声冷笑。
许是不曾见过熏笼,虞幼宁一手撑在贵妃榻上,一手悄悄提起熏笼盖子。
闻得沈京洲的冷笑声,虞幼宁还以为是自己打扰到对方,动作越发轻盈,几乎是无声无息。
双足在空中晃动,虞幼宁眉开眼笑,目光不曾从熏笼离开过半分。
时而拿铜火箸子拨动香灰,时而盯着熏笼缥缈的青烟看。
不过虚无缥缈的几缕青烟,虞幼宁却看得津津有味,眼睛都不曾转动。
更不曾往沈京洲那看去一眼。
忽听耳边传来一声咳嗽,侍立在下首的多福三步并作两步,躬身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沈京洲眼皮未掀:“乾清宫何时换了熏香?”
乾清宫用的熏香都是瑞麟香,宫人不敢擅自更换。
多福一愣,随即忙忙福身,顺着沈京洲的话往下说:“陛下恕罪,老奴这就让人撤下熏笼。”
还在围着熏笼不亦乐乎的虞幼宁:?
她缓慢转过脑袋,眼睛眨了一眨,断开的思绪终于接上。
“不能、不能撤下。”
虞幼宁急急从榻上跳下,挥舞着双臂挡在熏笼前。
沈京洲慢条斯理,批阅手中的奏折:“不是说不用熏笼吗?”
乌发干透,青玉蝴蝶簪子轻轻挽着。
虞幼宁拿手指比划一点点:“再等一会,一会会就好了。”
多福不明所以,转首望向沈京洲。
沈京洲一言不发,那双冷冽眸子微抬。
多福心领神会,往后退开两三步。
殿中杳无声息,氤氲青烟缭绕。
虞幼宁盯着熏笼,忽的抚掌乐道:“好了!”
烛影跃动在虞幼宁一双澄澈空明的眼睛中,她手上握着铜火箸子,一手牢牢握在一处。
虞幼宁眼中亮闪闪的,宛若明月繁星。
她提裙朝沈京洲奔去。
紫檀嵌玉书案前,虞幼宁眉眼弯弯,她朝沈京洲摊开手:“请你吃。”
摊开的掌心中,是三个烤得香甜的栗子。
那本该是武哀帝的供品。
第五章
第五章
羊毛出在羊身上。
栗子出在沈京洲身上。
他漫不经心抬眼,面如冠玉,腰间系着攒珠银带,昏黄烛火氤氲落在沈京洲肩上。
指骨匀称的手指轻在书案上轻敲:“你倒是大方。”
还从未有人拿三个栗子贿赂自己,且这三个栗子还是从武哀帝供桌前“顺手牵栗”的。
虞幼宁讪讪干笑两声,忽的往后收回一根手指,盖在一个栗子上。
又往后收一根手指,盖在栗子上。
分给沈京洲的栗子,其实只有一个。
三个栗子,她、沈京洲、多福,一人一个,见者有份,很公平。
虞幼宁自以为自己是公平公正的判官,做人不能独享好吃的,做鬼也是一样的道理,不然就该是自私鬼了。
多福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分到虞幼宁的一个栗子,吓得连连跪在地上:“老奴何德何能。”
往日沈京洲入口的吃食,都有专门的太监试毒。
如此一想,多福冒着大不敬之罪,笑着上前福身:“奴才谢虞姑娘赏。”
沈京洲的目光似有若无落在多福身上。
多福身影猝然一僵,当即改口笑道:“可惜老奴牙齿松动,这栗子怕是克化不了,只怕得辜负虞姑娘的好意了。”
虞幼宁怔怔“啊”了一声,面露遗憾。
她默默将这话记在心中,日后若是寻躯壳,定要找岁数小的,不然连栗子也吃不动,未免也太可怜了。
虞幼宁胡思乱想,顺手剥开一个栗子。
那只手纤长白净,不染蔻丹,指甲透着轻盈的粉色,似春日桃花。
栗子的果壳剥开,露出里面烤得香软的果肉。虞幼宁轻轻吹走覆在栗子上的一点薄膜,而后——
张唇咬了一口。
虞幼宁心满意足眯起眼睛。
果真如她想的那样香甜可口。
殿内悄无声息,虞幼宁吃相很好,不曾发出一星半点的动静。
贝齿又一次咬上栗子之时,虞幼宁后知后觉,殿中过于安静了。
她不明所以扬起头,对上多福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茫然朝他眨了眨眼。
君臣有别,哪有虞幼宁吃着东西,让沈京洲看着的道理?
多福为虞幼宁操碎心,委婉提点:“虞姑娘的栗子,不是要送给陛下的吗?”
虞幼宁:“我……”
话音未落,忽听殿外有小太监着急慌乱的声音:“陛下,丞相来了。”
丞相连夜入宫,定是急事。
沈京洲目光凛然:“摆驾御书房。”
夜色深沉,犹如化不开的浓墨。
雨打芭蕉,小雨淅淅沥沥。
乾清宫灯火照明,缂丝屏风后,虞幼宁仍站在原地。
横梁上悬着两盏象牙雕云鹤纹海棠式灯笼,斑驳光影落地,拉长虞幼宁的影子。
沈京洲侧目,脚步轻顿。
多福心领神会:“奴才定会让人好生安置虞姑娘的。”
沈京洲的目光从虞幼宁脸上移开,落在多福身上。
只轻飘飘一眼,多福登时不寒而栗,浑身打着寒颤。
他用尽力气甩了自己一个耳光,赔着笑脸道:“是老奴多嘴了,还望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