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89)
……
满园日光倾泻。
今日启程回宫,虞幼宁本想着早早起身,无奈宫人并未唤醒自己。
隔着缂丝海屋添筹屏风,虞幼宁隐约听见多福的说话声。
许是以为虞幼宁还在歇息,多福嗓音压得极低。
虞幼宁一手揉眼睛,一手挽起帐幔:“多福,几时了?”
日光从窗口照入。
一人长身玉立,负手转过缂丝屏风。
玄青色暗花缎常服袍加身,沈京洲手上戴着小叶紫檀搭朱砂赤红大漆手串。
黑眸轻抬,视线似有若无从虞幼宁脸上掠过。
目光下移,随后停在某处。
顿了一顿。
虞幼宁如临大敌,早起的困意顷刻烟消云散。
当即抱住自己的双膝,虞幼宁步步往后退去,诚惶诚恐,眉眼染满惊慌失措。
白皙细腻的双足藏在锦衾之下,虞幼宁心有余悸。
她双手牢牢抱住自己的双膝,如壮士决绝。
“你、想都不要想!”
浅色眼眸仓皇惊恐。
沈京洲轻哂,不以为然:“殿下看了那么多话本,怎么半点长进也无?”
他笑笑,忽而倾身。
目光从虞幼宁的眼睛缓慢往下滑,经过她身前的璎珞,而后是虞幼宁紧紧攥在一处的双手。
沈京洲意有所指,声音淡淡:“殿下以为……只有那一处可用?”
“你——”
羞赧瞬间染上双颊,虞幼宁无师自通,剎那听懂沈京洲的言下之意。
她恼羞成怒:“你你你……”
争论占不到上风,虞幼宁越性闭上双唇,当自己是个小哑巴。
不再和沈京洲说话了。
……
秋意浓浓,疏林如画。
直至登上步辇,虞幼宁仍未同沈京洲说上半个字。
日光浅薄,轻盈如晨雾。
虞幼宁颊边的红晕未消。
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在光中闪烁着金光。
虞幼宁遍身珠翠,鬓间挽着一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粉腮红润,风吹仙袂。
可谓是燕妒莺惭,桃羞李让。
宫人手执华盖和五明扇,亦步亦趋拥着步辇往前走。
随着多福一声尖细的嗓子落下,步辇稳稳当当落下。
文武百官齐齐跪在地上,恭请圣驾回宫。
声音此起彼伏,如山风海啸,震耳欲聋。
乌泱泱满地跪满朝臣,虞幼宁吓一跳,呆坐在步辇上不得动弹。
她如今虽比不得先前那样怕生,可突然见到这般声势浩大的画面,难免心中生惧。
沈京洲的大马辇离步辇不过十来步,于虞幼宁而言却宛若楚河汉界。
她一颗心紧紧提起,胆战心惊。
山风凉意拂面,虞幼宁掌心却沁出薄薄细汗。
沈京洲立在大马辇,转而凝望虞幼宁,他声音沉沉。
“虞幼宁。”
“过来。”
沈京洲声音喑哑,辨不出喜怒。
朝臣伏首颤巍巍跪在地上,连眼皮都不敢抬高半分。
他们自是知晓虞幼宁的身份,前朝的六公主,在冷宫关了将近十年。
宫中虽有风声传出,沈京洲欲立虞幼宁为后。
可传言终归是传言。
且帝王的宠爱向来是朝不保夕,沈京洲也并非怜香惜玉的人。
这位小公主今日这般恃宠而骄,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落沈京洲的面子,也不知还有没有命见到明日的太阳。
众人扼腕叹息,只当红颜薄命。
虞幼宁还怔怔坐在步辇上,鬓间的珠钗摇摇欲坠。瞪圆的眼眸中流露着不安紧张,还有几分委屈。
沈京洲怎么可以……这么凶。
果然天底下的男子都是坏东西,没一个是好的。
泪水涌至眼眶,虞幼宁眼泪汪汪。
她别过脸。
还从未有人敢这般轻视沈京洲。
跪在地上的百官提心吊胆,只当下一瞬就要看见美人血溅当场。
他们看见沈京洲一步步朝虞幼宁走去,然后——
半跪在虞幼宁脚边。
沈京洲无奈叹口气:“祖宗,你还没消气?”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众鸟归来, 群山悄然。
文武百官乌泱泱伏跪在地,面面相觑,眼观鼻鼻观心, 大气也不敢出。
日光满地, 氤氲光影如醉人的酒香, 芳香馥郁。
虞幼宁睁大一双眼睛,难以置信凝望近在咫尺的沈京洲。
祖宗?
什么祖宗?
谁是沈京洲的祖宗?
脑子乱糟糟的,杂乱无章,好似一团毫无章法的毛球。
丝帕握在手中皱成一团,虞幼宁扬起一张娇靥,纤长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
她语无伦次:“你、你……”
嗓音轻柔,如甜腻蜜糖, 红晕一点点在虞幼宁双颊荡漾而起, 宛若层层涟漪。
沈京洲长身鹤立, 颀长身影如青竹,他笑。
“还不下来?”
满地鸦雀无声,天威森严,无人敢大着胆子抬眸,悄悄觑视沈京洲和虞幼宁。
一鼓作气, 虞幼宁一手捏拳,一手握住沈京洲的小指头, 战战兢兢踏下步辇。
宫人手提销烟香炉, 垂手跪在大马辇前, 眼角余光,唯有一抹窈窕身影翩跹而行。
宝相花纹云头锦鞋踩着落日, 虞幼宁胆战心惊,缓缓自成百上千的宫人前越过。
踩着脚凳登上步辇。
多福又一声尖细的“起”——
大马辇外依次传来排山倒海、震耳欲聋的谢恩声。
虞幼宁身子僵滞, 下意识蜷紧沈京洲的手指,娇小孱弱的身影往沈京洲挨了又挨。
她不敢抬眸,连气息也十足的轻,唯恐车辇外的众人发现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