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99)
成千上万的生辰礼如流水涌入虞幼宁的寝殿。
虞幼宁对镜理云鬓,穿金戴银,高高的峨髻上缀着珠翠梳篦,铜镜中一双秋眸如江水波光流转。
虞幼宁一身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外披莲青色夹金线绣百子榴花缎袍,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
纤腰袅袅,羽步翩跹。
帝后大婚择在来年开春,满朝文武无人再敢小瞧这位昔日名不见经传的前朝六公主。
或是借赵蕊的手送礼,或是借多福的由头。
生辰礼堆满库房,起初虞幼宁还兴致勃勃,让人呈上,好生赏玩一番。
待过了兴头,又觉索然无味。
多福送上来的礼单约莫有一丈多长,虞幼宁瞠目结舌。
她如今还是怕冷,暖阁的炭火从未间断。
虞幼宁袖中拢着黄铜钻花手炉,听着多福念礼单上各家夫人送来的生辰礼,只觉昏昏欲睡。
她好奇:“这些……我都可以收吗?”
多福躬身笑道:“这些都是在陛下那过了明路的,自然是可以的。”
金山银山堆了满屋,虞幼宁讶异之余,又有点想回地府了。
她如今不再是那个身无分文的胆小鬼了,虞幼宁心血来潮,跃跃欲试,忽然想让几个小鬼给自己推磨试试。
看看有钱能使鬼推磨是不是真的。
虞幼宁不曾有过生辰礼,也不知生辰这日,凡人都做些什么。
多福笑着为虞幼宁解惑。
“也没什么,不过多吃一碗生辰面,那些爱热闹的,也会请戏班子来府上,又或是去南山寺,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家人康健,步步高升。”
虞幼宁是只小鬼,对道观和寺庙退避三舍,她错愕:“……南山寺?”
多福不知虞幼宁心中的惧意,他满脸堆笑:“是,相传生辰这日前去南山寺上香,最是灵验。”
多福絮絮叨叨,搜肠刮肚,拣了些灵验的事说与虞幼宁听。
虞幼宁一时入了神:“……真那么灵验?”
她仍是怕自己小鬼的身份会被戳穿,虞幼宁心神不宁:“前去上香祈愿的,菩萨都会庇护吗?”
多福颔首:“这是自然。”稍顿,他又迟疑笑道,“不过也不全是。”
虞幼宁一颗心提起,声音都变了调:“……什么?”
多福正色道:“若是那些心术不正,只爱钻研歪门邪道的人,想来菩萨也不会庇佑的。”
虞幼宁自诩是只好鬼,踟蹰半日,终还是没忍住。
打发多福备了车舆,出宫前往南山寺。
寺中白雪满地,银装素裹。
虞幼宁站在寺庙前,仰头望着前方的黄墙高瓦,一颗心惴惴不安,六神无主。
大冷的天,虞幼宁掌心却沁出薄薄汗珠。
多福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殿下放心,寺中早早清了场,没有旁的闲人。“
话落,又抬眼觑着虞幼宁,“殿下真不打算等陛下吗?如今天色不早,想来陛下也快忙完了。”
虞幼宁揣手,抱紧袖中的暖手炉,深呼一口气:“不、不必了。”
她转首侧目,“公公留在此地便好,不必跟着。”
袖中的暖手炉拢了又拢,虞幼宁一鼓作气,双眼紧紧闭着,睫毛落着雪珠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虞幼宁小声絮叨:“我不怕我不怕我不怕我是好鬼我是好鬼我是……”
一只手忽然握住自己,虞幼宁浑身一僵,睁开双眼。
沈京洲不知何时行至虞幼宁身边。
玄色鹤氅曳地,沈京洲牵着虞幼宁一步步往前行去。
耳边钟鸣磬响,僧人诵经的声音从寺中悠悠传出。
茫茫雪地留下清晰的两道脚印,虞幼宁怔怔随着沈京洲往前走,转过乌木长廊。
殿中烛火交相辉映,香烛辉煌。
沈京洲驻足,转首轻笑:“怎么还在看我,殿下不是来上香的吗?”
虞幼宁骤然回过神,木讷松开沈京洲的手,一步三回头。
许是知晓沈t京洲就在门口,虞幼宁心中的害怕不似先前那般。
今日是“虞幼宁”的生辰,却不是她这只胆小鬼的。
虞幼宁亲为原主点上一盏长明灯,祈求原主日后托生在一个好人家。
也为那日惨死在丽妃手下的老嬷嬷点了一盏长明灯。
“还有一愿……”
虞幼宁转身凝眸,悄悄窥视立在殿前的玄色身影。
沈京洲长身鹤立,风雪飘摇在半空,清寒冷风拂过沈京洲的氅衣。
雪珠子摇曳,落在沈京洲肩上,氅衣。
虞幼宁收回目光,双手合十,虔诚祷告。
做人不能贪心,小鬼也是。
战战兢兢许下三愿,虞幼宁趁菩萨还没发现自己胆小鬼的身份,飞快将袖中的荷包塞入功德箱。
她提裙,疾步朝沈京洲飞奔而去。
满殿烛光被虞幼宁远远甩在身后,衣裙翩跹,如翩翩起舞的银蝶。
沈京洲从多福手中接过竹骨伞,撑在虞幼宁头顶,为她挡去所有的风吹雪打。
虞幼宁扑进沈京洲的怀里,一双明目笑眼弯弯。
虞幼宁挽着沈京洲,眼睛笑如弯月:“我刚刚向菩萨许了三愿。”
虞幼宁眼睛扑簌簌眨动,满脸写着“你快问问我许的什么愿”。
沈京洲侧眸,笑了两声。
手中的竹骨伞又往虞幼宁的反向倾了一倾。
虞幼宁晃晃沈京洲的手腕,不满。
沈京洲低声笑,从善如流,不疾不徐:“殿下许了什么?”
虞幼宁吐气如兰,她踮脚凑到沈京洲耳边,一字一顿。
“沈京洲平安。”
“沈京洲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