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之作(13)

“你不是才从修复仓出来吗，难道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干细胞增殖消耗太多能量了？”兰德里忽然紧张。

“我只是缺觉了。”阮程行一拳打在他肩上，不满道，“因为比你晚退休了整整二十二年。”

兰德里愣了愣，故作惊讶地拍掉阮程行的拳头，假装伤心地说：“小程，你以前对我说话可不这样。”

“我以前肯定是这样对你说话的。”阮程行坐起身，托着下巴看他。

兰德里不予否认。

阮程行看着他的眼睛，把床头的相框拿起来放到他手里。

那是很久以前的合照。

他微长的棕发几乎盖过眼睛，高兴地把阮程行往里拐；阮程行脸色阴沉，伸出一只手去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掐住他的脸，显然一副冤家模样。

时间真的被定格在了很久以前。

“我来研究所前把这张照片带走了。”阮程行敛下眼睫，“还给你。”

兰德里放下照片，握住阮程行的手腕，问：“小程，你说过从研究所回去后有事想告诉我。”

“那时候是你先说有事要告诉我的。”阮程行没那么容易被绕进去。

兰德里放下相框，说：“我想告诉你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那我想告诉你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

阮程行抬头，神色几分惶然，“所以你明知道我对你的感情、知道关于我的一切却还是把我当做养子放在身边……兰。每每想到这里，我就觉得你对我太过残忍。

但我对你的感情又何尝不复杂。我甚至不知道爱上你是我这个二十二年的选择，还是我上个二十二年的本能。

所以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他眼瞳墨黑，像无数次穿越在宇宙中的无名星球一样沉寂，柔软地包裹着他的心绪。

兰德里轻柔地摩挲上阮程行的耳廓，慢慢地抚上他的面颊。

“你从小到大在学习和实验上都很有天赋，二十二岁以前是，二十二岁以后也是。比起透支一半生命力才比普通人稍微聪明一点的我来说，你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才。”

阮程行贴上他的掌心。

兰德里有特殊细胞早衰，他的脑细胞周期比正常周期快一倍，这也意味着他的生命力比正常人短一半。

“所有人都知道分化和增殖能力最强的细胞甚至是细菌都在降解池底下，但只有你成功用这些东西完成了细胞逆转和多项分化，结合当时的实验体，让「永生」不再需要依靠金属科技。

你说你肯定会制定出让我活下去的办法。因为我很吵，做实验的时候如果没有我在旁说话，你会睡着。”

“所以你觉得我是为了你才掉下降解池的。”阮程行并不意外。

兰德里快速把头转了过去，他嘴角骤然抽动几下，过了许久才肯继续说。

“我最后看到你的时候……什么都没想，就立刻做了决定。我把你的脑细胞全部放进最新的实验体里，完成了逆分化……抱着婴儿形态的你回家时，你在我怀里很安静，不哭也不闹。你就这样不记得我、也不认识我。”

兰德里看着阮程行，有些哀愁地描摹着他的眉眼，“我那时候才知道我其实是爱你的，才知道自己做了多么荒谬的决定——

我只能努力说服自己，你和之前的你是完全不同的个体，我看着你成长，告诫自己我们只会是家人。”

他们都选择让实验体拥有对于自身生命的支配权，带着私心模糊了个体差异，只因为这是爱人存活于世最后的遗物。

“你后来改观了。”阮程行倾身上前抱住兰德里，“不然不会同意我回研究所工作。”

“对不起，小程。”

阮程行承认，他确实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无论是上一个二十二年还是这一个二十二年，他进研究所最主要的目的都是为了研究出让兰德里活下去的办法。

他不喜欢不合理的人为干预，但那只针对花，不是养花的人。

即使他他知道这样做的风险、即使他明白这是对人理的漠视……他也……

后知后觉，他只是想和兰德里做一样的事。

“我同意你去研究所工作只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所以故意把你支远一点，不要为我太伤心。”

兰德里做出一个伤心不已的表情，还假装擦擦眼泪。

“你又自恋上了，我可不难过。”

阮程行轻快地笑了几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声音却听起来发闷。

“其实我只是希望你能在研究所弄清自己是谁。”兰德里顺手拍拍他的背，自嘲地说，“不过我现在自己也弄不清自己是谁了。”

他们都已经不再是最初的自己。

阮程行出了布诗当时问过他的问题：“兰，你觉得拥有同样记忆又长相一模一样的人，还是原来那个人吗？”

艾米莉已经给出了一种答案。

“那要看他愿不愿意承认。其实，多数人都无法和以前的自己共情。”

兰德里温柔又认真地说，“但我不后悔。不后悔和实验体融合以后「重生」，坦白讲，我甚至不后悔复活你。我确实自私胆小，接受不了你的离去。

我分不清我是不是兰德里，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原来的阮程行。但无论重来多少次，我爱你始终如一。”

他说，我会爱上一个人很多次，或是爱上很多个人、一次。

“分得太清不是好事。”

这是兰德里从前爱说的话。阮程行说，“反正我们现在是同类了。”

“我们为什么总在错位生长？不是你小就是我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