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古后我成了一只背后灵(8)
我知道,知道他在想什么,知道他在说什么,知道他在期待什么。
但事实上,我那还没完全恢复的记忆却愈发清晰,潜意识一遍一遍地提醒着我,我们的愿望,我们的期待,并不会实现。
不管多少次,这个人,都不会有所改变。
重新抬起头,我再次直视着那盘明月。
但是,多少次都没关系,至少,我,我们,会活下去。
陈平生就这样又坐了一会儿,缓缓伸手扶住墙,试着起身。
我退到阴影里,看着他颤抖着,掌心用力地贴紧墙面,慢慢站起,却因为受了伤的脚不小心用了力,疼痛钻心,差点重新跌回地面。冷汗渗出,他咬住嘴唇,指尖发白,依靠着另一条腿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他弯着腰,侧靠着墙壁,张开嘴重重地喘出几口气,转头看向倒在沙发旁酒瓶堆里的陈彻。回过头垂着眼又呼出几口气,艰难挪动步伐,靠着墙一点点挪向沙发,平静而迟缓地地收拾起一地狼藉,将酒瓶摞到一起,弯腰时还扯到了不知哪处伤,痛得发出一阵嘶声。
又跛着脚一点点移动到旁边,将那张侧躺在地板上的凳子扶起,之前大概就是它,被用作凶器砸向了陈平生的脚踝。
最后,陈平生走向了倒在地上的男人。面色依旧平静,停在陈彻面前,低垂着眼看他的脸,我默默走到他身旁。记忆中,陈彻每次醉酒打我后,不是昏睡就是离开,而只要他没走,我总会这样看看他。
时间久了,已经记不清我当时为什么要这样观察这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我只是静静看着。
啊,想起来了。我忍不住轻笑了起来,看向身旁站着的稍矮一头的少年。虽然知道他听不见,我还是开口道:“别看了。不管你看多久,看多少次,都是一样的啊。”
这张脸早已经定型,在不因暴怒和怨恨而控制不住表情时,看起来,只是和从前相比,多了些因长期的酗酒和情绪不稳定产生的浮肿和苍白。
“虽然你一直知道,但你还是忍不住怀疑,‘这个人,真的和当初那个将我背在肩头,手掌有力,稳稳牵着我的手,笑着给我买冰糖葫芦哄我开心,给我做我最爱吃的糖醋里脊的,是同一个人吗?’对吧?”
我看着陈平生费力地将因醉酒而变得更加沉重的陈彻从地上搬到沙发上,将沙发上那条破毯子盖到他身上,照着早上的流程给那人准备好了水和解酒药,只是全程因为腿脚不便,时间被拖得很长。
折腾半天,他终于把东西都拿好,放在了那张饱经风霜的茶几上,撑着台面起身,向洗手间慢慢蹭过去。
他熟练地放出一盆热水,将洗的发白的旧毛巾泡进水中。抬起手,解开拉链,将宽大的校服外套脱下,随手放到一旁的毛巾架上,又扯着短袖校服的下摆向上,把衣服拽过头顶,露出了一大片皮肤。他微弓着腰,脊骨节节突起,皮肤苍白,更显得那些痕迹突兀残忍,尤其是挨了重重一下的腰腹右侧,红肿一片。我转身径直穿过关上的门,立在门外,听着洗手间中传出的细微水声和不明显的吸气声,用力闭上了眼。
吱呀一声,老旧的移门被推开,发出有些刺耳的声音,陈平生身上带着不明显的水气走出,“啪”地按灭了灯。视线逐渐适应黑暗后,他靠着墙走向卧室,推开门后却没有急着进去,转头看向沙发的方向,静立着。
几秒后,沙哑的嗓音在一片黯色中响起:“晚安,父亲。”
妇女之友?
陈平生的眼睛在一片黑暗中更加沉静,一片死水似的没有什么波澜,嘴角那抹笑若有若无,在夜色里显得苍白,温柔的,却又带着自嘲。
我面无表情地飘在一边,看着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堆形态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
他擦完身后便赤着上身,瘦削的身体裸露在空气中,他随意看了几眼身上青紫一片的痕迹,舌尖舔舐着一颗藏在校服口袋中味道酸涩的陈皮糖,熟练地处理起身上蹭破的小血口和淤青血肿。
这些伤痕对我来说其实不算太严重,如果不是怕被同学老师看见,想好得快些,不擦药放着不管,几天之后也就自己好了。
他将就着稍微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简单涂了些药膏,就看向了最严重的脚踝。他弯下腰,试探地轻轻碰了碰肿胀的部分,痛得“嘶”了一声,紧紧皱着眉。
这显然不是自己能处理好的,他愣怔了一会儿,拿起喷雾对着伤处喷了些,虽然没什么效果,但也聊胜于无,至少能暂时缓解疼痛。
研究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不再管伤处,随意拿起一件干净的校服套上,便一颠一颠地蹦到了书桌前坐下,拿起刚刚被他提进来的书包,开始写看上去厚厚一沓的卷子。
我有些头疼,扭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果然,月亮都快下山了。我侧躺到他的床上,眯眼盯着台灯发出的惨白的光。
陈平生在台灯下安静地赶作业。看着他的背影,我的思绪飘荡起来。
我高中的时候一向是各科老师又爱又恨的对象,无他,简单说就是成绩优秀但上课总不在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几乎没能睡过一个好觉,每天的睡眠时间能超过四个小时就谢天谢地了,早上的课基本都是睡过去的,就算没睡着也基本只能靠那一丝坚强的意志勉强吊着眼皮。
能维持别人口中优秀的成绩,全靠我从各种指甲缝里省出来的碎片时间,一点都不敢浪费地死命学,还有我向来被人夸赞的“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