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回来的小皇帝决定禅位[重生](36)
原是梁军的计策生效,提前在水中布下海量带有尖端的木桩,在袭击陈军后假装败退,将其引入设伏区域,陈军的船只仅在水位上升时得以通过,退潮时必然被木桩刺穿,轻则不可移动,重则沉船。
装载了背城军的轻舟灵活自如,士兵将点燃的木材向楼船投掷,秋风所过之处火势蔓延,四方会的巨舰无路可退,船身焚烧得不成样子,情急之下跳下船只的士兵皆被俘虏。
陈敬尤作为贼首,自然成了众矢之的,他虽心气消沉,但仍抱着一丝东山再起的念想。
他环顾四周,苍天竟真给他留了一条生路——
周洵跳下一条小舟,就要趁乱驶离战局。
“将军——”背城军还未注意这边动向,陈敬尤便短促地压着声音呼喊,为了讨好周洵,他并未暴露其名姓。
周洵一听这音色,循声看去,果然是威风不再的成王。
他冷酷地扯动嘴角,回以一个噤声的手势,紧接着高声报出陈敬尤所在方位。
此人性情多疑强硬,自取代老盟主开始,便以权术折磨部下。
鸟尽良弓藏,谋极身必危[贰]。他为陈敬尤卖命,岂料其一受有心之人挑唆,怀恨在心,便差点将他置于死地,不怪军心涣散,众叛亲离。
成王大势已去,他便要将这有眼无珠的旧主抛弃,用他的命,来作自己弃暗投明的诚意。
陈敬尤一看周洵神情便觉有异,他藏匿的动作已经很快,却还比不上祝续玖的箭。
曾经在湘楚小镇百步穿杨的青年,如今挽弓搭箭,直指反贼头目,贯穿了他挥动的四肢。
立在祝续玖身旁一同把控全局的,是当朝帝姬。
此刻,她只与反贼相距咫尺。
直到陈敬尤被绑到跟前,沈缇意还是无法相信,她耳边充斥着各种响动,敌军逃窜的情景与前世追兵堵截的画面重迭,身受重伤无法动作的,从她换作了陈敬尤。
她冷静又迷茫地作壁上观,眼看着陈敬尤倒在她脚下,无声翕动着嘴唇求饶。
可褪去一切烙在记忆深处的沉疴后,陈敬尤不堪一击的事实就是如此。
复仇无须三年之期,原来她不过缺一个机会。
那她受过的那些痛苦,究竟算作什么?
这两日为了筹备战事,她几乎没合过眼,眼下心神一松,顿感疲乏。
霎时,某种哀伤不断在她心中弥漫,沈缇意只觉得头痛欲裂。
一片胜利的欢呼声中,她在眼前一黑之前抓住了祝续玖的衣袖,如同重生之初在湘楚无心插柳抓住的荫庇。
说来荒谬,但她就是安心地晕过去了。
祝续玖立即命人传军医,他眼疾手快地接住身旁的人,揉开她拧在一处的眉心。
执念
陈敬尤被押进信安的监房,由于罪大恶极,还是独立的一间,有专人看守。
秋风萧瑟,他身上的囚衣单薄,便缩了缩身子来保暖。
他被老盟主接走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天色,他只有小小的一团,进了四方会,就像羊羔稀里糊涂入了虎口。
蛰伏了这么多年,才报仇雪恨,他自小就厌恶这个人间的种种不公,王公贵族们锦衣玉食,他记事起便没吃过一顿饱饭,为了一口吃的,不知要用多少鞭挞来换。
逃亡的那一个月里,他心中依旧满是愤恨不甘,独独空出了一小块绵软的角落,挂念着那几个老盟主还未来得及施虐便被他救下的孩子。
他只赶得及看他们一眼,没了他,四方会还将推选新一任盟主,但唯有他一人在意这些孩子的死活。
陈敬尤正敛眉静思,忽闻牢房外传来一阵骚动。
“长公主驾到。”有人高声宣告。
他远远便瞧见,莅临的人物就是月余前与他交手的女子。
哈,原来这女人竟是皇族,皇女也会屈尊亲征么。
狱卒开锁时,陈敬尤这样想道。
他已是阶下囚,这位长公主的气色看起来比他还不好。
“拜见帝姬。”陈敬尤做恭敬状。
“反贼陈敬尤,你可认罪?”沈缇意没绕弯子。
牢狱森寒,她拢了拢衣裳,身旁的侍从察言观色,又往熏炉里添了些炭火。
“草民罪该万死。”陈敬尤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模样,好似看淡生死。
“你可曾后悔,谋逆重罪必定处以极刑,那时明明有生路,为什么还要回来?”
“公主,”因着侍从带来的熏炉,牢狱里渐渐暖起来,陈敬尤的身体舒展开,其上的血污已经干涸,搭配他云淡风轻的语气,竟真有几分枭雄的意味,“无论给我多少次机会,我都不会后悔,再来一次,我依然会选这条路。”
沈缇意一怔,原来只有她变了,这一世陈敬尤仍然一心一意地奔赴在谋反路上,目标明确,作乱到底。
哪里会有人觉得自己罪无可恕,这就是他的生存法则,弱肉强食,以暴制暴,这人可以照料素不相识的孩童,也会毫无负担地欺凌弱小,残害女子。
“那几个孩子,便交由背城军抚育。”沈缇意徒留这么一句话,便转身离开牢狱。
她今日来,是想对心中的执念做个了结,梁朝皇室捅的是软刀子,陈敬尤往她身上扎的是硬刀子,实际取她性命的凶器,这柄凶器令她恐惧了太久,不被她亲手折断,放不下心。
“多谢。”身后的人真心实意地对她说“谢”——那几个孩子既有了良主,想必也死而无憾。
沈缇意走了,监牢里又冷清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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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战火纷飞,庙堂亦不安宁。
乾元九年,秋冬交替之际,天子突发急症,一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