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薄幸(339)

他只是上山接她下来。

她回来了，他要离开了。

叶晚晚手指动了动，呼吸稍微紧促了些。

在信上、在上陵，她几次三番拒绝他，见不到面时，她对他两清的意图那么坚决。

可他还是主动与她见了面。

见到面后，还有了这样的亲近举动。

可是——

叶家所在的小院院门打开，叶云瑟披着斗篷，带着白术紫苏等人，提灯匆匆出门。

阿姐她们应该是想要上山寻她。

山上的薄雾也早就从两人身上退去，山上是明月，山下是灯火。

照彻天地的，是两种不同的光芒。

所有理智在此刻回笼。

叶晚晚看着红尘的灯，脚步停住了。

山上空无一人，所以没有身为傀儡的少帝，没有纷扰缠身的叶家女郎。

只有正年少的容厌和叶晚晚。

所以，可以脆弱，可以拥抱，可以亲近。

而下山之后，就是楚氏的傀儡少帝容厌和上陵叶家的孤女晚晚。

叶晚晚藏在袖底的手，捏紧了身上披的衣物一角。

他的气息还裹缠在她身上。

……她本来全都想好了的。

她设想的未来，没有容厌。

只是因为，他意味着上陵无穷无尽的漩涡。

这几年，她很累了。

她只想安静自在地活下去。

叶晚晚眼眸清寂，看向了院门前的灯火。

叶云瑟等人关上了院门，她们再往这里走一会儿，就能看到她和容厌。

容厌扫了一眼即将过来的人，目光掠过晚晚肩上披着的他的外袍。

叶晚晚随着他的视线看过来，“你……”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能面对着他将话说下去。

“陛下，您离开前，要把这衣袍收回去。”

举天下，只有帝位才能在衣上绣十二章。

任谁看了，都知道这玄衣是他的。

这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他，都不好。

容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你可以烧了。”

过去，他写来的信件不多，最开始，他谨慎地变换着字体与她往来，她博闻强记，看完便能记住信上一字一句。

所有信件在阅后都烧了。

除了最后那封没有拆开的信。

叶晚晚怔了下，不知为着什么，心口微涩。

回过神，她没有多少犹豫，点头，“好。”

容厌依旧望着她，他神色好像没什么变化，可晚晚无端觉得他脸色难看了起来。

阴沉着，像是失望，像是愠怒。

容厌眼眸很冷，唇角却微微扬起了些许，露出了一个极为凉薄的笑。

他几乎一字一句念出那句话。

疏离的字句，冰冷的语气，刀锋般锋利地撕碎方才那点微不足道的缱绻暧昧。

“恩怨两讫，山高水长，望陛下成全。”

是她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

“叶晚晚，你问过我吗？”

叶晚晚心中一抽，低着头，手指攥紧袖口，她依旧没有抬头去看他，眼眶微涩。

她想过他可能会如何看待她，想过他是否怪罪，想过一切后果。

感情向来真假难辨，局势却再分明不过。

与虎谋皮，她曾当着他的面说过这个词，他那时也只是笑了一下，没有反驳。

与容厌任何一点的牵扯，对她的生活、对他的处境，都不会是简单的事，这也是师父不愿她与少帝来往，最忧心的一点。

到如今，师父师母都已经不在，对她而言，最最不好的后果，也不过是一条性命。

容厌看了她一会儿，等不到她的回答。

他闭了一下眼睛，垂在身侧的手一直攥紧，忍到细微地发颤。

不远处已经能瞧见紫苏等人手中摇摇晃晃的灯光。

容厌手指紧绷着慢慢舒展开，他手臂朝着叶晚晚稍稍抬起了一点。

叶晚晚看着他的手。

他的手臂僵在半空，他没有再去拉住她，重新落回身侧。

叶晚晚终于看到了他的挣扎……也看到了他最终的放弃。

她只静静地看着。

站在这里，甚至已经能听到白术说话的声音。

容厌最后看了她一会儿，侧身看了眼那两名侍卫，那两人一拱手，他点了点头，折身走向了另外一条路。

他走了。

叶晚晚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林间，呼吸微微急促，她用力紧了紧身上的衣物。

阿姐她们就要过来了。

撇去所有挣扎不决的思虑，她将身上披着的容厌的衣袍解开，揉成一团抱在怀里，确保不会被看到任何一角纹路。

容厌留下的这两名护卫在旁边守着，等待叶云瑟等人过来。

白术率先眼尖地瞧见叶晚晚，惊呼一声，而后立刻跑过来。

叶云瑟和紫苏也紧随其后，很快来到晚晚身边。

耳边是一声迭着一声的关切，叶云瑟小心扶着叶晚晚的手臂，让她能倚在自己怀中借着力，后怕道：“幸好被守卫发现送到这里，晚晚，就算不喜欢，也不该让自己那么危险啊。”

总算安下心，叶云瑟继续道：“白日里行月公子来过一趟，又被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叫走……再晚一些找不到你，我便只能去求行月公子了。”

白日来过，那师兄今晚应该不会过来了。

叶晚晚今晚谁也不想见了。

回到院中，沐浴后，叶晚晚拿出自己调配的药膏，重新处理了脚踝，等阿姐、白术等人离开之后，她才终于能够取出方才她一直抱在怀中，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衣袍。

这衣袍如今又染上了她的体温、她身上的药香。

寺庙之中，自然不会有地龙一类奢侈的取暖设施，如今也并非寒冬，房中仅留了一个炭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