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千年流量夫君(282)+番外
他这一番话,说得阿翁连连点头,捋着胡子笑问他道:“你身为士人,做得到吗?”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圣人之道为而不争,只要不争,便可以做到。”
我也不禁抬头,隔着帘子多看了他几眼。
他今日穿了一身素色的圆领儒衫,头戴帻巾,手中拿着麈尾,显得潇洒俊逸,颇有竹林风采。
那日,他们又辨了养生和玄理,品评了汉末几位名士,清谈结束时,他朝着我的方向望,并问阿翁道:“帘后琴声动人,不知是哪位音律大家?”
阿翁和蔼地笑了笑,回答道:“哪里是什么音律大家,是我的孙女!”
此后,隔一段时间,崔玄都会来郑氏坞堡拜望阿翁。
阿婶李氏是崔玄的姨妈。
他大概也是听阿婶说,我爱饮蕲春茶,每次来竟都会带上一些。
转眼过了半年,眼见夏日将尽,姑母给阿翁修书,说天子即将大选高门女子入宫为妃,她想带我去试试。
阿翁把这封信拿给我看,问我道:“你愿意进宫吗?”
我赶紧摇了摇头。
“那就赶紧定下一门亲事吧。”
我又摇头,“我不想结亲,我想一辈子陪着阿翁!”
阿翁摸了摸我的头,笑道:“我老了,还有多少时日啊……可你还有一辈子呐!”
阿翁虽然嘴上这样说,却似乎并未给我张罗婚事,我猜想是姑母在阻拦。
因为阿翁与我谈话没多久,姑母就给我写信说,她过几日要回家省亲。
彼时崔玄又来了坞堡,依旧带着蕲春茶。
阿婶把茶交给我时说,崔家正在寻媒,然后她一脸八卦的问我,对崔玄的印象如何。
“文采斐然,颇有见地。”我如实回答。
“你当与阿翁去说。”她怂恿我。
“可是……”我总觉得差些什么——我甚至都没看清他的脸,都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那天傍晚,我路过池苑,正遇到他在跟一名随从发脾气。
随从也不知说了句什么,只听崔玄大声斥道:“崔家庄园的地上虫子都抓不过来,哪里有人手去管旁的?”
“此乃天子御令,大族不仅要埋自己的虫子,公田的虫子也要帮着埋。”
我听说今夏大旱,古谚说大旱起蝗灾,果是如此。
据说最好的治蝗办法就是根据幼蝗的来路,预掘深沟,在沟中每隔一丈挖一坑,众人敲锣打鼓,使幼蝗惊恐跳入沟中,然后众人协力赶紧填埋。
但此法需要许多人手。
是故,天子下令,荫蔽了大量人口的高门豪族,除了清理自家田里的蝗虫,也要帮助受了公田的农民一起除蝗。
“公田的事你不用管,我自有道理。”
“可若是不管……隔壁几个村落就要挨饿了……饿极了他们会来咱们这里抢粮食的!”
“到时候正好收了他们的地,把他们庇护起来。”崔玄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些机巧你不懂,你只管把家中人口少报一些,别家都瞒报,也不差咱们一家。到时候县里查下来,使一些钱便是了。”
崔玄的这番话,我全听明白了。
很多高门豪族正是靠着天灾战祸,来兼并土地,扩充人口的。
我只觉心中一凉,这人前些日辨理时说的那些话,与他今日的作为可谓大相径庭。
可以得出的结论是,道理他都懂,只是不去做罢了。
所以义利之辩,辨了近千年,真落在现实中,竟显得那般虚无缥缈了……
过了几日,姑母果然回来了,当着我的面与阿翁起了争执。
“高门联姻,是古来的传统,我并不同意把清操嫁入皇室,我怕再造出一个你来!”
“阿耶说得是什么话?没有我在暗中使劲,族中兄弟可有前程?”姑母脸气得涨红,“阿耶可知,天子在考虑废黜荥阳郡制,划并入成皋!”
阿翁闻之,也是愣了。
荥阳郑氏,几百年的大族,竟连郡望都保不住了?
“安定胡氏,范阳卢氏,赵郡李氏,他们早就攀附皇亲贵胄去了!现在品评人才,既不看出身,也不看才干,只看朝中有没有人愿意帮你!”
她这番话似乎说醒了阿翁。
但阿翁还有些不忍心,他望向我,问道:“清操,你想去下都吗?”
出乎他的意料,我点了点头。
姑母将我好一阵夸奖,而事实是,我只是不想按阿翁的意思嫁给崔玄,当然,我也不想按姑母的意思成为当今天子的妃嫔。
我只想掌握自己的命运。
姑母带着我从荥阳一路北上,行到硖石山时,遇到大雪,姑母决定暂住寺中,等雪融了再走。
我没想到会在硖石山寺的款月台上,再次碰到孝瓘。
那晚的月色和他,恰如我的琴声与他的啸声,相得益彰。
虽此前见过他数次,但也不过是童年玩伴,并未真正放在心上。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石子落止水,会晕出许多涟漪;而他入春心,会晕出许多心漪……
姑母很快洞穿了我的心思,她说,“四郎得罪了至尊,听闻他的名字都被改了——夺其玉部,‘长恭’而自省,这样的人,我们应该远离。”
“他出了什么事?”我好奇又不安地问道。
姑母摇了摇头,并不知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