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野奔(38)
原来她骑的不是马,而是匹骡子。
随后,骡子背上的人影出现在视野中。
在看见她的那一刻,裴预忽然僵住了。
不会……吧?他迟疑,不可能……吧?
起初的激动平复下来后,他回想起那道女声,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耳熟。
他站在坑底,惴惴地仰面睁大眼睛看去,那个人影跳下骡子,身条高瘦,动作敏捷,身姿分明熟悉。
雨过天晴,阳光明亮,透过树荫的缝隙投下金色光束。那人到了坑边,探头往里面看,脸庞浸在光里,教裴预看的分分明明。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珠闪闪发亮。
“啊?!”她惊喜,“太子!”
苍天啊。裴预绝望地闭上眼睛,朝后一倒。
江蒙。
裴预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时,有种极致的喜悦和绝望后归于平静的淡淡的感觉。
恐怕前世是她养的牲口,他淡淡地想,绳在人家手里牵着,他怎么逃得出她掌心呢?
“没断,只是扭到了。”
江蒙把他拉上去,看了看他的脚腕说道。她从行囊里拿出瓶药膏,涂到他脚踝上,给他简单包扎起来。
裴预活动了一下,比他自己包扎的要好多了,能让他勉强行走。
“太子,你怎么在这里?”
她颇为和善地问他。和狼狈的裴预不同,她现在状态不错,一身衣裳干净齐整,骡子背上还放着两大包行李。
这都要感谢官府,及时剿灭了无极教,她杀了张午清之后,不仅没有获罪,反而得了嘉奖,领了好大一笔赏银。
她用这笔钱置办了好些东西,准备一路上好吃好喝地回村。
只是没有再买鸡了。
裴预注意到正舔着她的骡子,它脖子上挂着个铃铛,看着样式有些眼熟。他向来博闻强记,很快便想起来:这不是当初老赵队伍中的骡子么!
后来在卖它的时候跑了。没想到现在竟又回来了么?
“是啊,没想到又能把它买回来。”江蒙高兴地撸了撸骡子脖子,又转向他道,“没想到你也回来了。”
裴预:“……”
他不去计较自己被和骡子相提并论,接过她递过来的干净衣裳,绕到树后面。
江蒙则坐到树的另一面,给骡子喂草吃。
“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裴预一面脱下湿淋淋的衣服,一面费解道,“你不是受伤了么?”
按照他的预估,她起码要在医馆修养一个月才能下床。
而今天距离她受伤才过去七日。
“都是皮肉伤而已,躺几天就好了。”江蒙轻松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我小时候我爹给我泡过药,所以恢复的特别快……”
“不对啊,”她说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她扭过身子望向树后,正好裴预换好了衣裳,款步从树后走出来。
她的衣服对于他来说太小了,穿不进去,便只好当做一匹布一样裹在身上。深色的粗麻布一直从膝盖一直裹到脖颈,露出修长笔直的小腿,和白玉似的一张脸。
见她盯着,那张脸瞬间染上绯色:“别、别看我!”
他又躲回树后。
江蒙想了想说道:“你这样好像新婚夜的新娘子。”
“住口!”裴预的声音有些羞恼。
第23劫野餐
江蒙拾了一堆柴,点起篝火,把裴预的湿衣裳挂在一旁烤。她从没见过这么柔软、这么细腻、这么漂亮的料子,像是天上的云撕下来一片缝的。
“你若喜欢,回头我送你几匹。”裴预不甚在意。
他整个人裹成一条,坐在树下,发髻拆开,半湿的乌发倾泻如瀑。
维持着这个可笑的造型,他向她汇报自己是如何免除她们村赋役、勒令当地官员释放人犯。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金銮殿上,向皇上禀奏政事。
他可以恭敬地讨她欢心。
只求这个祖宗千万别再要带他回她们村了。
三千多里路,他真的走不了。
何况还有要紧事等着他做。
“哦!”这时江蒙却忽然灵光一闪,“那日恰好有兵来剿灭无极教,是你的安排吧。”
她怎么忘记他是太子,天下第二大的官,一定是他发话出兵,否则如何会这么巧。
“这么说来,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江蒙扭着身子对树后道,“多谢你。”
“不必谢我。”裴预淡淡道。
他和江蒙之间,还真说不好是谁欠谁。江蒙绑了他不假,但也救过他很多次,刘侃欲加害他时,她本已经逃出去,却又折返回来救他。
他重病误以为是瘟疫时,是她不离不弃,背着他找了一夜的医馆。
甚至最后她还想和赵燕红拼命,换他逃跑的机会。
扪心自问,这世上奉承他的人无数,但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的,又能有几个?
尽管起初,他认定她是个粗鲁、野蛮、不讲道理,做事出格的刁民。
但他确实早已对她讨厌不起来了。
这一次也是如此,若不是江蒙,他恐怕要葬身此坑中。裴预答应她,无论她想要什么都可以。
“除了以身相许。”他小声道。
尽管不讨厌她,但让他和她回村……还是太强人所难了。
“我还要你干嘛?”江蒙笑道,“你不是已经帮我救出我们村里人了吗。”
“可你如何知道我说的是真的?”裴预下意识问。
问出去以后登时后悔,他不该多嘴这一句。万一她真的反悔了怎么办。
只是她那副全然信任的态度,让他不由得好奇,她这种信任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