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醉(13)

“今日课业，多加两份字帖。”某假公济私的夫子如是吩咐道，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十足意味。

“夫子……我们错了……”四下里顿时哀嚎一片。

戚小酒眨了眨眼，自己方才竟是又睡着了么？这是又错过了什么？怎的自个儿刚一睁眼，就听见了这个噩耗？

还有，一袭蓝袍的青年是何时走到她身边，她竟毫无察觉？

正在戚小酒满头问号的时候，一旁伫立的戚醉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脑袋，温声道：“昨夜赶功课赶到这般迟，下次如有再犯，连你一并罚。”

戚小酒的脸上倏尔露出了震惊的脸色。啊？

其余的孩童更是哭丧不已：“夫子，不公允吶，为何小酒就不必罚练字啊啊啊啊！”

“练字讲究专心致志，尔等练字一心二用，稍微听到点风吹草动便转移了心神，如此，如何才能将字练好？如何才能凭借字如其人一举夺得阅卷官的青睐，从而在城县联考中脱颖而出呢？”戚醉面色镇定，施施然负手身后，胜券在握般振振有词地应对着。

戚小酒不由得把头埋进了臂弯的袖子里。

“那，那那那……那小酒练字时还瞌睡呢！”

“小酒瞌睡的姿势从一而终，竟是能够坚持一个姿势这般持久，纵是连手中的狼毫也一并滑落，也屹然不动。面对你们的冷嘲热讽，如今也面不改色，这等专注力，岂非尔等望尘莫及？”戚醉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

闻言，戚小酒把头埋得更低了。

四下里恍然大悟声顿时扬起一片。

“原来夫子这般良苦用心，对小酒这般观察入微！学生实在佩服！”

“哦……原来如此，原是我们误解小酒了！”

戚小酒掩在胳膊肘里的脸已经红得可以和对面远山的落日黄昏媲美了。

“小酒，先前我的一番说辞多有得罪，还望能够原谅我——”负责收课业的白衣少年学着最崇拜的戚夫子的最常用的措词，歉意出声道。

已经把脸深深埋得低低的戚小酒只好摇了摇脑袋，以作回应。

戚醉在一旁将此情此景尽收眼底，俊逸的面上亦是泛开了一层淡淡的笑意，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脸庞轮廓勾勒得愈发温暖起来。

“叮叮叮！”做好了晚饭，从厨房出来的小景照例在凉亭的东南角拉响了铃铛。

“嗷嗷嗷！放课啦！”

“夫子！夫子！我们先行告退啦！”

“夫子夫子，这些加增的字帖，明个儿一早交给你可好？”

“嗯。”戚醉点了点头，扬袖干脆道：“回去罢。”

“夫子明日见！”

一群孩童约好似的三下两下收拾完书卷轴便抓起书袋狂奔出了院子。

“小东西。”戚醉轻轻拍了拍她瘦削狭窄的肩膀，“你是要将你自个人闷在臂弯里么？”

戚醉不由得俯身，一双眼眸多了几分担忧。

紧接着，他眼见着那个后脑勺朝自己轻轻晃了晃。

戚醉忽地明白了，眼眸多了几分柔和，忍俊不禁道：

“放心，他们都走了，起身吧，咱们吃晚饭去。”

下一刻。

戚醉就望见了自家小东西露出了一张比晚霞还要红得绚丽的小脸。

那张小脸上嵌着一双怯怯的，又含了几分恼羞的眼睛。小巧的鼻梁下那张小嘴正倔强地微微噘起，很是别扭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咳咳！”在远处观望的小景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两人的脉脉相望。

他真的弄不明白了，自家公子这是看上那个小灾星哪一点了！

戚醉默默收回打量的目光，敛了敛嘴角含着几分戏谑的笑意，随即朝她伸手，“走罢。吃饭去。”

戚小酒仰首，只觉得青年身后的霞光夺目绚烂，如同他眼眸只看到的自己的影子一般。

“夫子……”

戚醉走在前头，脚步一顿，蓦然回首，“怎么了？”

戚小酒迟疑了良久，摇了摇头，微笑，“没有何事。”

戚醉点了点头，“走罢。”

在戚醉转身的那一瞬，戚小酒眼中闪过一丝阴翳，随即加快脚步跟上。

饭桌上。

“公子……再过三日，便是五月初五了。”小景犹犹豫豫出声道。

戚醉握着竹箸的手赫然一顿。

戚小酒不解地注视着戚醉，只见他脸上多了几分阴沉。

不知怎的，她忽地想起了先前在院中最偏僻的那处小屋……

她清楚地记得，青年擦拭那个瓷瓶的时候，手上的动作是那么轻柔，眼中还多了几分她先前从不曾见到过的哀恸。

她一直以为，青年脸上的微笑总是暖如春日的曦光；眼神也像雪夜初见那般明亮清澈，不容一丝的杂质；白皙的脸上冷静如同雪景，任人硬着心肠欣赏，五脏内腑都能不禁为之融化。

可是，那一日，她见到的，是另一幅模样的青年，那般神情，正如同现在这般。

戚小酒此时此刻听到“五月初五”，心里亦是添了堵。

五月初五，正是金都国都历年来祭奠先人的日子。

隶属金都辖域内的江城亦是不例外。

“公子，要不，这些便交由我来置办好了……”藏于袖内的手不由得握紧了拳，小景担忧地提议道。

他真怕自家公子在置办那些物品的时候再度触景伤情。

“不必了，明日只上半日的课，下午，小酒陪我去置办便可。”戚醉说着，眼眸瞥向了一旁亦是重重低下头的似有心事的戚小酒。

“小灾星？”小景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公子，照理来说，她是个外人，也该由我陪你去购置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