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醉(2)
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团子浑身的冰冷,青年不由得皱紧了眉,流露了几分担忧的神情。
他抬起一只手,指尖轻拨开了团子脸上乱布的枯草样的发丝,就瞧见满脸血垢交错的一张小脸。
他强行定了定心神,伸指探了探她的鼻息。
半晌,感受到团子断断续续的呼吸,青年脸上神情才缓和不少如同阴转多云,他轻叹:“小东西,命还挺大。”
他的目光缓缓往下,忽的注意到了她的几颗门牙正紧紧磕着唇瓣,似要死死嵌在唇上。
这是经历了什么事儿,才如此不吝惜自个儿的唇齿,痛苦到死死地咬着唇瓣?
青年的眼中愈发深沉了,他勾了勾指尖,想要分开她的唇齿。
青年手下动作专心致志间,竟是没有注意到团子那双沾满泥垢干涸血渍的眼睛倏地睁开。
紧接着那张小嘴毫不犹豫地松开,下一刻便狠狠叼住了青年那跟关节分明的指头。
青年原本担忧的面色却恢复如常了,这丫头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像极了团子,咬人的力道可不小。他已经能感受到她的怒意,和自个儿指尖的刺痛。
有血腥味在空气中撕裂开来。
她的眸子黯淡无光,似黑暗里沉寂的孤魂,艰难又仇恨地垂钓着最后一丝生机。
眼前的男子,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因为,她从来没见过像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亮如星辰。
是她从不曾奢望的。
如今竟是温和的,没有丝毫恼怒地注视着自己,对她而言,如同黑暗间的乍暖还寒,一抹细碎的光,点亮了她心坎深处的某声心跳。
青年忍着指尖的疼楚,强作镇定注视着怀中的团子。
倏然间,他只感受到团子唇齿间的力道慢慢松懈了。
青年这才明白,此刻的团子在啜饮他指间渗出的血。
她执着得不愿眨眼,兀自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男子,见他竟是冲自己弯了弯眉,眼中光泽沉静如同月光撒在湖面上。寂静如初。
青年暗自轻叹,怀中这团子咬人力道狠得很,胆子还大到死不松口,唯一不足便是这团子的战斗力不大行,血吸到一半,没一会儿两眼一闭,竟是昏过去了。
怀中的团子安分了,外头的风雪却愈发大了,险些将马车掀翻了。
他赶忙将个釉白瓷瓶收入怀中,搁在心口,揣好。
——
天微微亮,江城的街市又热闹了起来。
市井的八卦也在人头攒动间涌流着。
“听闻了没?司府老爷昨个儿死了。那大夫人成日耀武扬威,今个儿怕是握着司府的家财不肯撒手呢。”
“何止啊,我可听闻她让管家把那九小姐的舌头都拔了!”
“啊?竟有这等事儿?”
“依我说,那九小姐可是个灾星,接连祸害了她上头的好几位姨娘生的姐姐们,如今又传闻连司老爷也是她害死的。”
“那九小姐被大夫人拔了舌头,如今也不知道如何处置了。”
“还能怎么办?要么就是被关在府内哪个旮旯任其自生自灭,要么就是在夜里被偷偷赶出府了。”
“嘘,咱们可小心点儿,莫要让那司府的侍从听见了,免得祸事临到咱们身上。”
正在药铺按照大夫开的方子取药材的布衣少年,付了钱后赶忙捎着打包好的药材转身一路飞奔回城南的院子。
“公子,公子!大事儿不好了!”布衣少年一路冲进了里屋主卧。
“小景,何事这般毛毛躁躁的?”青年解下了墨氅,里头换上了一套方便的墨色劲装,慢条斯理地卷了卷袖口。
“公子,咱们捡回来的那个丫头,怕是来头不小!”
小景跑得气喘吁吁,急急道。
青年卷完了另一边的袖口,眼也没抬,语气依旧镇定,“药买过来了?”
“哎呀公子,你听没听见我方才说的,那个丫头就是个灾星!”小景急得直跺脚。
青年瞥了一眼他手里拎着的那几袋包好的药材,“去煎药罢。”
闻言,小景登时瞠目结舌,风化在原地。
“还不去就扣这个月的月钱。”青年慢悠悠开口。
少年登时冲出屋门,跑得飞快。
青年伫立在走廊,远远望着东南方向那扇紧闭的屋门,眉宇间染了几分凝重。
他抬头看了眼院子已然止住的风雪,继而踱步下了阶梯,到了院子一角,顺势取过柱子旁靠着的一把锄头。
青年的墨色劲装袖口露出了一寸修长有力的白皙手腕,双手手指拢紧了锄柄,脚下一撇,他微侧着身子,手上的力道用得恰到好处,开始专心的一锄一锄挖着土。
东南屋的门开了,里头走出一个矮胖身子穿着花袄的妇人。
妇人捧着暖手袋,缓缓绕着走廊,绕到了院子那处青年所站的地方。
“我说,戚公子啊……”
青年停下手头的动作,直起身子,俯视着矮胖妇人,“婶子,可是她醒了?”
矮胖妇人摇了摇头,“不不,她还昏睡着。我听你的给她擦洗了一番,换好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只是……”
妇人略别过眼,声音压低了些,“那丫头浑身都是伤,没一块好的地方。大家颇为有缘能做邻舍,我不免多问一句,这,这是你何人啊?”
青年放下锄头,拱手,微微躬身,很是有礼,“实不相瞒,这是家母生前身边的丫鬟,家道中落人丁四散,这丫头颠沛流离又被我路上遇到,这才收留于此地。”
矮胖妇人一听,顿时眉开眼笑,“哦哦,是我多心了。戚公子是这般仁厚心善之人,实在难得。戚公子,你日后便唤我‘春婶’罢。以后若有要帮忙的地方,只管来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