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不为例。”
太子再不想跟这个恶心的人在同一处多待哪怕瞬间,直接起身离开,行至门口时,忽然转身问他:
“父皇,狄人来势汹汹,您放任不管,真不怕他们威胁您的江山社稷吗?”
皇帝轻笑一声,用教育不懂事小孩子的语气道:
“狄人拢共才多少人?即便全民皆兵也不过四十万而已,如今瞧着是来势汹汹,可他们占领那么多城池,最后能守住几座?
他们难道没有死亡吗?损耗从哪里补?朕就算放开手脚,他们也顶多占领十座城便会自动停手,根本不足为虑。”
可死掉的是我姜国百姓,是我姜国将士,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畜生,不是你嘴里冷冰冰的数字!那死去的人里,甚至有你的儿子,侄子,叔父,臣子,我阿弟,老师!他们是一个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啊!
太子还想说,狄人您不放在眼里,但藩王呢?
这些年藩王们在各自的封地里,表面上吃喝玩乐,做出全无斗志的模样叫朝廷放心,但他们在儿女教养上,却一个都不曾落下,藩王的孩子各个都出落的十分出息。
您就真那么确定藩王会慑于您的威压不敢造次?他们怕的是当年那个骁勇善战的皇帝,可不是如今垂垂老矣,上不得马,提不动枪的皇帝!
但太子什么都没说,撑着一口气出了摘星楼。
迎着日头,突然脚下踉跄,一口鲜血直直喷出去,从台阶上滚落,便人事不省。
太子离开,皇帝站在廊下,对着炽热的天际流了两滴鳄鱼眼泪,他问静静站在对面的国师:
“孩子们都不能理解朕,可朕真的做错了吗?”
哪怕是院子里只负责扫洒的内侍,都知道皇帝此时想听的并非肯定回答。
国师面容平静,语气淡然,一身普通粗布衣裳穿在身上无端多了几分仙风道骨之感:
“长生之路,注定孤独。”
国师只简单说了八个字,像是回答了,又像是没回答,但皇帝却从这句话里得到了肯定的力量,用帕子抹抹眼睛,哽咽道:
“国师所言有理,朕往后有千年万岁的时光,没有人能一直陪伴在朕身边,妻子不行,儿女也不行。他们或早或晚都要离朕而去,早日斩断尘缘,对我们彼此都好。”
国师:
“陛下能想明白就好。”
皇帝吸吸鼻子,转身进了内殿,苍老的声音从里面模糊传来:
“国师啊,你来瞧瞧朕炼制的这大还丹可还差了什么,感觉不如你炼出来的得劲儿。”
“是,陛下。”
国师抬头,透过碧蓝的天空,不知自己想看到什么。想起他那横死战场的小徒弟,眼底浮现痛意。
太子倒下,让前朝后宫差点儿乱了手脚,他们宁可皇帝没了,都不想太子出事。
好在王后及时站出来主持大局,先是见了内阁几位大臣,又将宫务交托给郭贵妃,随后令太子妃守在太子身边,怕他再有个什么闪失。
才让局面勉强稳定下来。
姜霜心急如焚,怕有人趁乱做怪,将侄女和侄子带在身边,寸步不敢离。
蔓蔓已经会说话了,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眼眶通红的姑姑:
“他们说小叔死了,死了是什么意思?”
姜霜被蔓蔓问的眼泪忍不住簌簌掉落,强忍悲痛,怕吓到小孩子,尽量轻声道:
“就是再也见不到他的意思。”
蔓蔓双手托住脑袋想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心道:
“那太好了,小叔最喜欢我,他不想见姑姑,可一定会悄悄来见我的!到时候我帮姑姑问问他,要是他同意的话,我就带姑姑去见他。”
姜霜被小孩子清澈欢喜的眼神盯着,轻轻抱起她,将脑袋埋在她肩膀上,无声在心里大声哭了一场。
姜霜面上平静下来,心里的恨意却肆意增长。
摘星楼里的那个人,他不是他们的父亲。他可能是皇帝,可能是求仙问道的道士,可能是已经被长生迷了心窍的伥鬼,却唯独不再是他们的亲人。
宫外乐府,费久沉和乐重恩相对而坐,明明四周是雅致大气,明朗疏阔的花园,两人之间的气氛却阴沉的像是要下雨。
费久沉拳头紧握,恨恨的砸在桌上,咬牙道:
“乌城至今联系不上,怕是也凶多吉少,你说他平日多贪生怕死,为何这回偏偏往战场上凑?太子殿下都没拦住!”
其实两人都清楚,乌城不主动与他们联系,最大的可能是已经死在白虎城战场上,与无数牺牲的将士一起被掩埋,从此再不见天日。
乐重恩面容憔悴,脸上的表情奇怪的像个突然被人抛弃的流浪汉,他已经两天水米未进,开口时也没什么力气:
“陛下的国书送去,狄人那边怎么回?”
费久沉正是在家听了这个消息才坐不住找乐重恩的:
“那边以敬重殿下年少英雄,想多亲近殿下几分为由,拒绝归还殿下遗骸。”
“宫里怎么说?”
“王后亲自发话,二殿下尸骨一日未归朝,一日不下葬。”
两人又沉默了,这回的沉默带了深深的无力和耻辱,好似将过去十几年的少年意气,一夕间全部磨没了。
过了好半晌,费久沉道:
“先想办法把殿下的尸首带回来,在全是狄人的地方,他怕是睡的不安稳。朝廷做不到,咱们自己想办法。”
就让殿下一手建立的马球场为殿下做最后一件事吧。
理智上他们都知道秋东已经死了,但感情上总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