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176)
谢晏蹲下身子, 掀开那盖上的白布,他伸手探着顾有容的脖颈处,随后他转身看向齐珩, 朝他摇了摇头。
其中寓意已十分显然, 顾有容吞笔自尽, 回天乏术, 谢晏也救不得。
齐珩蹙眉不语, 他见顾有容有松口之意, 故让东昌公主来见她,此举是想让顾有容将一切吐露,未曾料到竟会如此,反倒加深了顾有容求死之心。
齐珩轻声问道:“顾氏如何自杀的?”
先前看管顾有容的是四名内臣,是哑人, 说不得话。
后来顾有容欲书下罪状, 齐珩便将那四内臣调走,安排一识字内臣于一旁监事。
因那内臣亦会些拳脚功夫,更兼外有白义掌管的金吾卫掌控, 齐珩倒也不怕有何差错。
却不想,一支笔, 顾有容也能以此自我了结。
有一内臣俯身惶恐答道:“臣本奉命,看着顾氏将罪状写下,然顾昭容说书罪一事, 本就自惭,有外人于旁, 她心甚疚, 是以让臣离远些,臣见那顾氏已然动笔, 更兼暗室之内,尽已周全,是以臣至暗室门口守候,却不料顾氏竟能吞笔自伤,臣有不察之罪,求陛下宽恕。”
那内臣诚惶诚恐地跪地,忙不迭地叩首。
待他缓过神来时,只见顾有容握着木质笔尾,毫不犹豫地往咽喉处用力刺去,鲜血涌出,那内臣也慌了神,忙让人通禀白义与谢晏。
齐珩刚欲有斥责之意,见他如此,却是半句斥责之话都说不出口,他轻声道:“你起来吧,顾氏一心求死,你也是拦不住的。”
“臣谢陛下宽宥。”
“那罪状呢?”
“在案上。”
常诺转身,瞥见桌案上顾有容书下的卷轴,他上前一步将卷轴拿起,躬身递与齐珩,齐珩犹豫地接过,握着那木轴,顺势而下,卷轴被完完全全被打开。
昭陵谋刺之事,顾有容供认不讳。
斜封官之事,顾有容亦然。
卷轴上所书:“神龙以来,群邪作孽,法纲不振。”
“妾以擅权,因贵凭宠,卖官鬻爵。”
“朱紫之荣,出于仆妾之口,赏罚之命,乖于章程之典。”【1】
“妾乱纲纪,妃妾之门,有同商贾之家,实妾之罪过也,故妾以命自赎,无颜堪求陛下万民宽恕,唯求藁席相裹,宿于荒野,以践昔道。”
“妾,顾有容,顿首。”
齐珩看尽卷轴上的字迹,瞧见那卷轴纸面上豆大般的水痕,默然片刻,谢晏觑了那卷轴一眼,叹息道:“可惜了,顾氏之才甲天下,临终了却如此凄凉。”
齐珩将卷轴卷起,他轻声道:“朝闻道,夕死可矣,顾氏将来路与初心忘却,不想临终却为道而死,可悲可叹。”
【2】
谢晏垂眸道:“这卷轴,全然未提及东昌公主,倒是将一切全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顾有容,是为东昌公主而死的。
“未提及,不代表无罪。”
“继续查。”齐珩沉吟片刻后,缓缓道。
才能对那些人有一个交代。
常诺躬身问道:“陛下,顾昭容身后事如何处理?”
齐珩垂眸看着手中的卷轴,淡声嘱咐道:
“便依顾氏之言料理后事罢。”
随后大步踏出了推事院。
东昌公主府邸内,
“你说什么?”东昌公主骤然起身。
停云支支吾吾,含糊不清地说道:“推事院传来的消息,顾昭容...她...她罹难了。”
东昌公主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不会的,不会的,这,这定然是齐珩使出的障眼法,一定,一定不是真的。”
“阿容不会的,不会的。”东昌公主的眼前渐渐模糊,她腿上一软,不禁跪倒于地,低语喃喃,停云双目含泪,忙上前扶住齐令月。
停云哽咽道:“公主您要保重玉体啊。”
“不会的,不会的...阿容不会的。”东昌公主悲伤已极,将桌案上一切书籍茶具扫于地上。
东昌公主大口大口地喘气,面颊上极红。
气血不同,猝然昏厥倒伏在小榻之上。
停云惊慌而喊:“公主,公主...”
停云将狠狠推了身侧的内人一把,忙道:“快去找医官。”
须臾,医官将银针刺入东昌公主的手腕间,一阵刺痛传来,东昌公主不禁蹙眉,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光点汇聚成女子的背影,东昌公主想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
东昌公主紧紧盯住那抹身影,她不禁唤出了声:“姨母。”
那女子转过身,容颜依旧,衣衫颜色浅淡,杨文蘅轻轻一笑:“盖儿,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东昌公主双目含泪,由眼角而下,萧章紧盯着东昌公主的面容,只见她双眼紧阖,然眼窝处有一汪清澈,萧章眸中有嘲讽之意,然无人注意他眸中的异样神色,只以为他关心公主心切。
杨文蘅的身影如云烟般慢慢消散,东昌公主惊慌地伸手去抓,妄图将那云烟重新拼在一起。
只是那云烟已然消散,东昌公主再碰不到。
东昌公主惊恐地前行,只见前路有另一女子守候此处。
背影极为熟悉。
那女子轻轻转身,含泪朝她一笑:“令月,我也要走了,照顾好自己。”
东昌公主慌了神,她不禁落泪哽咽道:“阿容,阿容,别走。”
“别走,姨母,阿容,求求你们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们别抛下我,成不成。”
东昌公主瘫坐在原地,哭喊道。
东昌公主躺在榻上,指尖轻颤,她喃喃出声道:“别走,别抛下我...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