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186)
江锦书语气一顿,而后道:“我知道,阿娘很早就离开了我们,你是极孤独的,而我腹中的这个孩子是你的骨血,是你的亲人,从此,你也不必在那黑夜中独自前行了,这个世上,很快会多一个人来爱你了。”
江锦书低下头,看着腹间的隆起,她伸手轻抚。
江锦书牵着他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我们的孩子,我很爱她,我知道你也是爱她的,她带着我们所有的期待与遗憾,我想到此,便再不害怕,是你与阿媞给了我这个勇气。”
齐珩眼边泛红,他神情呆呆的,眼前不自觉地涌现了泪水,他紧紧抱住江锦书,抚上她的背脊,心痛地阖上双眼,泪水自眼角而落,堪堪滴在江锦书颈窝上的发丝上。
“晚晚,我是真的爱你,也离不开你。”
窗外雨渐渐大了些,齐珩坐在榻边,看着女子的睡颜,他怜惜地拨开江锦书的发丝,而后将被子向上轻抬。
他俯身在她额心如雨落点水般的一吻。
随后他去了偏殿,谢晏执子自战,听见来人的脚步声,他抬首轻笑,道:“要对弈吗?”
齐珩点了点头。
下至半局时,谢晏轻声笑道:“闻道长安似弈棋,此话果真不假。”【1】
“六哥,你说呢?”
一声“六哥”拉回了齐珩的思绪,谢晏虽与齐珩亲近,却极少如旁人般唤他六哥。
今夜仅仅是第二次。
谢晏初见他时,是先谢贵妃刚认他为子。
谢晏打量似地瞧他,眸中好似有惊讶,谢贵妃慈和地笑着,随后轻轻牵住他的手,将他与谢晏的手迭在一块。
谢贵妃笑道:“六郎,这是我侄儿。”
“大郎,你该唤他六哥的。”
谢晏闻言,微微蹙眉,倒也未说什么,只揖礼道:“六哥。”
齐珩想想,都有些恍惚了。
他低头看着棋局,谢晏见他低头,道:“那黑子已然穷途末路,但它却仍想凭着最后一口气反扑。”
“六哥,黑子的反扑不容小觑,你若落此,它必将这大片棋子尽数吞并。”
谢晏随后指向角落处的两白子,徐徐道:“可你若不选择落此,那两枚棋子便是弃子。”
“你怎么下?”
齐珩指尖一颤,他道:“先保住那些白子吧。”
谢晏静静地看着他,而后轻声提醒道:“六哥,那两个白子不该是弃子。”
“可别的白子亦不该是弃子。”齐珩坦荡地对上他的目光。
谢晏哑口无言,他苦笑道:“是啊。”
“你,要告诉她这件事吗?”
齐珩心知他意指何处,抬首望向屋顶,苦涩道:“会的,我会亲口告诉她,但不是现在。”
***
因崔婉的故意误导,霰隽心惧,提前与东昌公主互通飞书,言及宫变之事。
东昌公主与霰隽于府中交谈数日,灯火不绝,二人以“宫车晏驾”为号,先由内人入紫宸殿以添了赤箭粉的汤羹毒害齐珩。
霰隽将携羽林军自北面,霰隽胞弟以南衙军自南面起兵控制宫闱。一旦霰隽得手即传信长公主,彼时迎请长公主入宫主持大局。
齐珩于紫宸殿内室穿戴好软甲,再如往常般穿上白色常服。
齐珩轻声问道:“立政殿那边,可安排好了?”
齐子仪抿嘴,而后道:“一切妥当,立政殿那边的防卫比紫宸殿还严,恍若铁桶,六哥可放心的。”
齐珩又道:“伯瑾嘱咐的安神之物可给她用了?”
“给嫂嫂用了,谢伯瑾说,那安神之物,可让人安睡一日一夜,含章不知情,还傻呵呵地去瞧了一眼,嫂嫂和孩子一切安好。”
齐珩闻言,点了点头。
随后还是不放心道:“再从金吾卫找些好手给立政殿那边送过去,我怕有人趁乱对她们下毒手。”
齐子仪无奈蹙眉道:“六哥,再这样,我怕紫宸殿护不住了。”
齐珩已然打定主意,齐子仪怎么劝都不肯,只好照着齐珩的吩咐,又将留守在紫宸殿暗处的数名武士遣去立政殿看守。
齐珩照常地在书案后看札子,然不同的是,今日他未做朱批。
或是说,他不知如何做朱批。
他只是在静待那场宫变,就像先郑后之乱一般。
唯不同的是,先帝没有准备,可他是有准备的,更合适的言辞是
这是他亲手策划的。
殿门被轻轻推开,身着青色衫子的内人翩翩而入,齐珩身侧的常诺抬眼看去。
那内人轻轻施礼,道:“陛下安康。”
齐珩挑眉笑道:“免礼。”
“皇后殿下心忧陛下操劳,故让妾拿了汤羹来。”
“皇后殿中的?朕瞧你有些面生。”齐珩淡笑。
那内人谨慎答道:“妾是尚食局的内人,原给皇后殿下送汤羹,殿下思及陛下,故也让妾为您送一份,殿下来时还叮嘱了,必要妾亲眼见了您用尽,回去与殿下复命,殿下方安心呢。”
“殿下与陛下当真情深。”那内人笑笑道。
齐珩勾唇笑道:“原是如此,辛苦你了。”
随后齐珩接过那内人奉上的碗,金匙轻舀,齐珩用了几口,垂眸笑道:“汤羹朕用了,回去与殿下复命时,记得传达朕的话,让她早些安寝。”
“妾领命。”
那内人出了紫宸殿门,但并未走远,反而在暗处守着,躲在庞大繁盛的杏树下远远瞧着紫宸殿的动静,见紫宸殿那几个得脸的内臣慌慌张张,那内人便已明晓其中境况。
但她仍留了份心,悄悄跟在内臣后,听着内臣涕泗道:“陛下待我们这般好,万万保佑谢郎君能解了陛下的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