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193)
江锦书有些恍惚,她轻轻昂首看着面前之人,然他再非彼时人。
怀中的女子亦非彼时的她。
她心存侥幸地苦苦挣扎,她拽住齐珩素白色的袍袖,依旧是锦缎的柔软,然她捏在手心中却是如斧凿般的坚硬,如冰霜般严寒。
齐珩不耐烦地拽出被她握着的袍袖。
他侧首,冷冷凝视她,一字一顿带着绝对的冷漠与绝情,道:“江式微,朕留你一命,已然是天恩。”
“不然,你该是如你那母亲一样上路的。”
“别做不体面的事。”
她没有说话,只呆愣愣地看着他。
齐珩嫌恶地撇过头去,不再看她,江锦书只觉得身前偏左处在微微抽痛。
齐珩倏然转过头,狠狠攥着她的手腕,径直要取下她那银镯,他力道很大,毫不留情,江锦书不禁唤出声,然齐珩半分怜悯的神色都未施舍给她。
江锦书的手腕处通红,那手镯是齐珩生辰时,他亲自给她戴上的。
她带了许久,手腕有些发肿。
然齐珩生生将她手上的镯子取下。
她疼得不禁落泪,齐珩却不为所动。
见那银镯被取下,江锦书抬脚欲去夺,却不料被齐珩生生踹在心窝处。
她摔在地上,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感,她起不得身。
他拿出锦帕细细擦拭,而后小心翼翼地给怀中的女子戴上。
他温和一笑:“婉婉,你喜欢吗?”
崔婉朝他浅笑。
水榭旁,有树枝随风而动,湖水上有落叶漂浮。
江锦书静静地躺在地上,灰石砖的冷寒穿透她的衣裙,穿透了她的百骸。
她轻声道:“明之,你不要我了吗?”
齐珩嗤笑道:“朕此生有婉婉一人足以,你算什么东西。”
“别碍朕的眼。”
“高翁,拖走罢。”齐珩冷声下令。
江锦书蓦地惊醒,她微微抬眼,齐珩握住她的手,喜声道:“你醒了。”
江锦书惶恐地将他手即刻撇开,齐珩一怔,无所适从地垂下眼眸。
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更温和些,他道:“晚晚。”
“别怕我,好吗?”
江锦书闻声不由一颤,她抬眼打量着四处,那些带着泪水与苦恨的记忆,片片袭来。
她蓦地抬手,掴了齐珩一巴掌。
巴掌声音响亮,殿内女史顿时大惊失色,诚惶诚恐地跪地俯首。
齐珩被打得突然,他垂首苦笑。
众人以为天子将大为震怒时,只见今上重新牵住皇后的手,牢牢地扣在掌心。
他另一只手抚上江锦书的掌心,轻抚数下,看着她掌心的红润褪下。
齐珩笑得温和,生怕声音惊了她,他轻声说着:“想罚我可以和我说的,这样,反倒伤了你自己,不值。”
“手还疼吗?”
齐珩抬眼看她。
她兀地惊叫了起来,她起身捶打着齐珩的身子,将自己的所有委屈与痛苦尽数发泄在他的身上。
她双目流泪,如泣血般地骂他,驱赶他。
“出去,你给我出去,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滚...”
她将身后的软枕抽出,狠狠打在齐珩的身上。
齐珩不为所动,任她发泄怒火。
她崩溃地伏在榻上痛哭,王含章闻声急急入来,忙抱住江锦书的身子,王含章忙道:“六哥,你快走啊,走啊...”
齐珩仍不放心,他迟疑地看着江锦书伏在王含章的怀里哭泣。
心口处的抽痛,口中如用过黄连般的苦涩。
他不敢离开江锦书,又怕在江锦书眼前惹得她痛苦伤己,他匆匆出了殿门。
王含章轻抚她的背脊,柔声说着:“锦书,好了好了,他走了...”
齐珩躲在屏风后,暗暗窥着内室的身影。
他的脸上留有淡粉色的印记。
摇床中的婴孩轻轻啼哭,齐珩匆匆转身,抱起阿媞轻轻哄着。
他眼底有莹莹清光闪烁,他唇边带着苦笑,却还是耐心地去哄阿媞笑。
他轻轻握住阿媞的小手,将她淡粉色的小拳握在掌心,阿媞微微张口,吐舌呼出透明的小泡,她睁着眼直直盯着齐珩,而后她轻轻蹬腿,朝着齐珩笑。
他的泪滴落在阿媞的掌心,泪水的灼热让阿媞哭了起来。
他低头吻了吻阿媞的额头。
阿媞是他与锦书的骨血。
承载了他与锦书的所有希冀。
余云雁微微屈身施礼,她道:“陛下,尚宫说,要抱了公主到殿下那...您...”
齐珩侧头,避开余云雁的目光,外有日光透入殿来,映在齐珩的面容上,余云雁看着他侧颜的那一行清光,心下已经了然。
陛下悄然落泪,她只当作未见。
余云雁抱着阿媞朝殿内走去,齐珩望着那屏风,透过那片朦胧,他想在她面容上瞧见半分笑意。
江锦书瞧见那襁褓,她直起身期盼地望向,她覆上襁褓的边缘处,瞧见其中的小人,她兀自笑笑,眼中泛着泪光,她抱住阿媞,瞧见阿媞头上的浅青色锦帽,上面的小兕栩栩如生。
那浅青色锦帽是旧日的证明。
她与齐珩,是真心期盼着阿媞的降临的。
阿媞抓着她的发末,咯咯直笑。
她如齐珩一样,低头在阿媞的额头落下一吻。
她抓住阿媞的小拳,耐心地哄她睡。
江锦书发丝披在身后,彼时日光照在她的身侧,齐珩在屏风后静静地看她哄阿媞,不由得释然一笑。
江锦书蓦地抬首望向屏风,齐珩丢盔弃甲地逃开这个地方。
江锦书望着那背影,思及他做的一切以及那个梦境,她狠下心,不再去看已然入睡的阿媞,她冷声道:“把公主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