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192)
“晚晚,你别吓我,别吓我好不好...”
齐珩抱着她往内室走去,江锦书额间布满冷汗,她紧紧攥着齐珩的袖袍,如孩童般提着无理的要求:“答应我,放过他们,好不好?”
“我保证,不让他们再作乱,我只求你这一次,留他们的命,成吗?”
江锦书抱着齐珩的袍袖,咬牙忍痛道。
江家的过错,她会补偿给齐珩的。
齐珩犹豫着摇了摇头。
江锦书松开了他的衣袖。
她懂了,齐珩这是不愿。
她恨恨地阖上双眼,一边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一边是自己全身心相托的夫君。
如何选?
她找不到答案。
身下阵痛传来,她无力地轻轻喘息着。
人都言,妇人产子,九死一生。
若如此解脱,也算替她做了抉择。
谢晏匆匆赶来,甚至身上挟了一朵银杏叶都未曾发觉,谢晏只搭了一下江锦书的脉搏,旋即怒斥齐珩:
“早知今日,我就不该让她嫁给你!”
“快让接生娘子来。”
江锦书动了胎气,此时怕便是要生产。
齐珩茫然,如雷霆击过般呆愣愣地站在原地,那悔恨之心将他吞噬得身残神灭,他紧紧握着江锦书的手掌。
有数名接生娘子鱼贯而来,其中一接生娘子急声道:“殿下这没有气力,皇子如何能出来?”
江锦书轻轻抬眼,她连看齐珩的力气都没有。
谢晏手指轻颤,将那催产之物予江锦书服下,有接生娘子在她耳边一遍遍地呼唤,齐珩握着她的手掌守候在侧,他看着那一盆盆血水由内人端出殿,只觉心悸。
身下在撕裂,身躯与心神具损。
江锦书疼得说不出话,她也没力气叫喊。
她想着那道诏书,心口在作痛,身下任接生娘子摆布,心头蒙上了一层委屈、羞耻、以及屈辱。
那种为人刀俎下的鱼肉之感。
她指尖轻抬,不愿让齐珩留在她的眼前。
她不愿让齐珩见到她这种窘迫的样子。
谢晏明晓她的心意,连连点头,道:“我明白,我明白。”
谢晏将齐珩推出殿门,有催生娘子惊慌喊道:“殿下这是血崩。”
众人慌乱去与齐珩复命时,江锦书轻轻握住谢晏的指尖,用尽她所剩的所有力气轻声道:“保她,大赦。”
谢晏含泪攥拳,她的回答和那时她的回答相同。
也是想保住腹中之子。
难道今世,他从医也不保不下她和她的孩子吗?谢晏不禁发问。
“保皇后。”齐珩怒喝,随即他欲冲破那道阻拦他的人墙。
然白义确实紧紧拦住齐珩,宁死也不肯再让齐珩踏足内室。
有一道亮光划过,似要撕破那蔽天黑暗般,有婴儿的啼哭声,接生娘子将怀中女婴用热水细细擦拭,而后襁褓相裹,盈盈出殿欲向齐珩报喜,然齐珩连一个目光都未施舍给她。
齐珩径直迈入紫宸殿内室中,只一眼,他便心痛不已。
风雨后,立政殿院中的山茶花整片地委落于地,上面有雨珠做痕,那是它受过风雨摧残的唯一证据,它静静地躺在水洼中,没有平日的半分生气。
谢晏见齐珩茫茫入来,他将齐珩拽至一旁,确保江锦书未被惊醒时,方轻声道:“她没事,现在是累得睡着了,她现在身子极弱,你不要扰她。”
齐珩若犯错的孩童般点头,他窃窃地看着她的睡颜,反复在确认她是无恙的。
而后外殿传来孩童的哭泣声,他向外走去,接生娘子笑道:“恭贺陛下,公主平安降生。”
齐珩接过那襁褓,襁褓中的女婴全身如红色烟霞,她面庞上有诸多褶皱,双眼紧阖着。
阿媞现下又安静得很,不哭亦不闹。
齐珩看着面前的婴儿,她的眉眼很像锦书。
其他却是随了他。
这是他与锦书期盼良久的孩子,是锦书拼死生下的。
齐珩心头一软,抱着阿媞,望向内室榻上的人。
殿外,雨渐渐停了。
第100章 凯风自南
江锦书眼前模糊一片, 她微微蹙眉,直到眼前渐渐清晰。
停云霭霭,水榭之内, 她轻轻抬手, 想要触及那朱阑干旁的熟悉身影时, 那人转过身, 江锦书神情犹豫。
那面容是她向来熟悉的, 只是那神情却是她不曾见过的。
男子面目冷肃, 他轻轻蹙眉,眉宇间带着不悦,他沉声道:“你怎么来了?”
江锦书开口道:“我...”
她还未说完,便见齐珩变了神色,他唇边带笑, 越过她的身子迎上她身后的女子。
江锦书不解, 直到转过身时看到身后之人她呆愣在原地。
女子半倚在齐珩的怀中,齐珩在朝着怀中的女子笑。
而那女子,江锦书认得。
是崔婉。
她的小指的指甲末端仍然缺了一块绯红色。
江锦书不可置信的摇头, 她轻声唤道:“明之...”
“放肆!朕的名讳岂是你这贱妇能唤的。”齐珩毫不留情地厉声斥责道。
“滚下去。”
江锦书从未受过这般斥责,她低下头, 欲掩饰住她眼底的泪意。
崔婉扶着齐珩的手肘,她微微笑道:“六郎,你怎能动气呢?”
“遇见了让你不痛快的人, 那打发了便是。”崔婉朝齐珩笑道。
齐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也是, 还是婉婉聪慧。”
他冷冷瞥向江锦书, 随后沉声吩咐高季道:“高翁,把我写下的诏书给她念念吧。”
江锦书耳畔有悠长的鸣声, 她听不清高季究竟拿着那黄麻纸说了些什么,慢慢地,她听得越来越清楚,直到最后几字:“可废为庶人,别院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