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191)
齐珩被她的眼神刺痛, 只觉心悸,他慌道:“晚晚, 你怎么来了?”
他不知道江锦书是何时来的,也不知道江锦书听了多久。
她双目盈泪,轻声道:“难道我不该来吗?”
“皇帝陛下。”
齐珩心凉了半截, 他口齿打颤道:“锦书,你听我解释...”
“我听着呢, 你说吧。”江锦书直视他的双眼, 轻声道。
齐珩双唇翕动,几欲张口却吐不出任何字来, 他该如何告知她母亲东昌公主所做的一切,又该如何告诉她那条披帛是他故意视而不见的。
他从来都没想过放齐令月一条生路。
齐令月不死,万民冤难雪。
他犹豫着,因为他知道一旦将所有真相说出,江锦书不会去怪他,而是怪自己,甚至恨自己,几欲自伤。
人一旦怪己,.失去了心中的所有期待,如行尸走肉般的茍活,那便离死亡不远了。
他不想让她变成那样。
她也不该去承受她母亲犯下的过错。
“我...我...”齐珩试着解释,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江锦书她恨恨地侧首落泪,目光落在齐子仪手上捧着的匣子上,她轻声道:“这是什么。”
齐子仪方才口中的“奉旨”,奉得便是此旨吗?
江锦书强撑着体面,她咬牙切齿地轻泣道:“让我看看,好么?”
齐子仪瞧见江锦书的泪眼,心中发颤,他犹豫道:“嫂嫂,你听我解释...”
“让我看看,好吗?”江锦书声音蓦地凄厉起来,她打断了齐子仪的话,再次重复道。
齐子仪望向齐珩的方向,齐珩愧疚地垂下眼眸:“把东西给我吧,齐范你先出去罢。”
“六哥...”
“听话,出去。”
齐珩声音极为强硬,齐子仪将那个匣子端放在齐珩身后的桌案上,而后齐子仪朝两人揖礼,便退出了殿内。
殿内唯江锦书与齐明之二人,两人僵持着,相顾无言。
齐珩速速低下头,他不敢再看江锦书的眼睛。
“晚晚...”
“陛下,我可以看看,那个匣子吗?”江锦书凝视他,轻声道。
见齐珩不言半语,江锦书失去了耐性,径直越过他拿起那匣子,然齐珩将那匣子握住,紧紧不放手。
江锦书看着他,轻声说了句话:“你说过的,我们之间,没有隐瞒。”
齐珩倏然松开了手,江锦书打开了那匣子,她颤着拿起了那黄纸。
那一刻,她极为心怯。
江锦书的一滴泪水落到了那黄纸上,晕染开了那“具论死罪”的笔迹。
“为什么,这样对我?”
“谋逆之罪,他们死得不冤。”齐珩攥紧着拳。
“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知道,谋逆之罪是大罪。
她的族人是真的想让齐珩身死,她知道齐珩无错,她也知道她不该置喙,可她是江氏之女,做不到袖手旁观,做不到这么淡然地看着她的族人一个个在她的夫君手下送命。
“我...”齐珩低下头,避开她的灼灼目光。
殿外雷声霹雳,转眼间,便落了一场不寻常见的瓢泼大雨来。
殿外檐下的砖瓦被雨水浸湿。
“齐珩。”
齐珩猛然抬首,这是江锦书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唤他。
“他们是我的家人。”
“你在做这些事之前,当真没有顾虑过我吗?”
“还是,你顾虑过,所以放弃了我?”
她知道,谋逆之罪,她不该期盼齐珩能看在她与他的情分上,而对江氏容情。
可这些事真正发生时,她却仍希冀着齐珩能徇私一回。
毕竟,她选择了他那么多次。
齐珩看着她泪眼婆娑,心头如风残茶花般一块一块地碎成残瓣,零落于地,裹挟着沙尘飞往着不知名的地方去。
他闭口不答。
他有愧。
他枯坐了整夜后做的选择,说好听的是选了万民那边,可只有他知道。
那是他在放弃她。
是以,面对江锦书的问询,他答不上来。
“你不回答,我便已知道了。”江锦书轻轻摇首。
有时候,回答不必有声,无声已是回答。
他不要她了,在她最爱他的时候。
江锦书咬着下唇,不禁落下泪来。
“齐珩,我选了你那么多次,你选我这一次,不成吗?”
她明知这是过分的要求,却还是不禁希冀着他纵容她这一回。
齐珩双目盈满泪水,他低着头依旧没有回答。
江锦书将剑挟在他的脖颈处,恰如含凉殿那日,他持剑威胁她。
齐珩没有动,他轻声泣道:“是我对不起你,你怎么做,我都不怪你。”
“玉玺在第六层的书格处,你若杀了我,便将玉玺拿出来,宗室子中,齐子仪可算贤德,他亦刚弱冠之年,且与你素来亲厚,可承神器之重,我也无憾。”
她怨齐珩,也怨他为何放弃她,明明她欲杀他,他却还要护她的周全。
江锦书腹间没由得抽痛起来,她的手心里黏黏糊糊的,冒了冷汗,腹中难受得想要干呕,她将染了红蔻丹的指甲深深埋入手心。
好疼,好疼,不知是手心痛,还是腹中痛,亦或者是她的心口在抽痛。
她蓦地松开了手上的剑柄,“哐啷”一声,剑落于地,江锦书兀自摇了摇头,丢盔弃甲般想逃离这个令她痛心之地。
她的眼前渐渐模糊起来,身子摇摇欲坠,强撑着不倒下去,刚转身,齐珩注意到她绯色衣裙上颜色越来越艳,齐珩一怔,他于原地骇然。
江锦书脚下不稳,朝前倒去,齐珩慌张地往前扑,将她抱在怀里,面色惨白地厉声道:“齐范,医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