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199)
不理呆滞在原地的齐珩,也不去理痛哭的阿媞。
齐珩一愣,随后忙大步上前,将阿媞抱在怀里不停地哄着。
阿媞撇了撇嘴,抱着齐珩的袖子安睡于他的臂弯中。
江锦书背对着他。
是以齐珩未看到江锦书眼角的那行泪。
第104章 月明白露(四)
齐珩拿着中书门下递来的文书, 手兀地握紧,他轻轻一撇,那经折装的本子坠落于地, 他忍怒道:“中书门下除了废后, 就无旁的事要做吗?”
谢玄凌行揖旦旦道:“陛下, 皇后系出逆臣, 实不堪中宫。”
“逆臣。”齐珩倏然笑了起来。
“皇后自幼是受江宁南氏的熏陶教化, 她方回江家几时?又得了江逆几时的教养?尚令若说皇后系出逆臣, 倒不妨来指责朕,她是朕的结发之妻,她与朕相处的时日远甚于她于江氏闺中,尚令若是责她,倒不若来责朕。”
齐珩朗声道。
此话紫宸殿内外皆听个清楚, 侍候内臣于门外战战兢兢。
江锦书躺在内室, 听到那番话不由得踏出内室,站在那架紫檀木山水画屏后,她透过那薄帛, 依稀看见齐珩动怒之态。
谢玄凌垂眸道:“臣听闻,皇后殿下自诞育公主后, 落下了崩漏之症,不知是否为真?”
“内帷私事,谢尚令也要管么?”齐珩语气愈重。
画屏后的江锦书赤足站在原地, 没有出声,她黯然地低下头。
“陛下, 那不是私事。”谢玄凌兀地心急了起来。
“陛下身为天下人的君父, 何尝有过私事?殿下亦是,身为国母, 德不泽天下,贤不济苍生,若连承继社稷宗祧之事都做不到,何以再以重位?”
“臣请陛下割爱,废了江氏。”
“江氏不废,臣民不安。”
谢玄凌跪地俯首道。
齐珩已然气极,却仍强撑着君王体面并未发作,他冷声道:“老师,是在要君么?”
“陛下,您知道朝臣眼里怕的是什么,是女类其母啊。”
谢玄凌抬首道。
“女类,其母...”齐珩喃喃道。
“臣说句不敬的话,若陛下不豫,他日朝政,江氏当真不会染指半分吗?”
“她若染指,会放过那些对您忠心耿耿的臣子吗?”
“恁时,他们如何自处,陛下您想过吗?”
江锦书在屏风后站着,将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齐珩颓然,他向后退一步坐在地上,颓唐如当日,他轻声道:“她不会那么做的。”
“陛下,崔璋的事,皇后殿下是否知情?”谢玄凌问道。
江锦书闻言,不由得攥紧了拳。
齐珩摇了摇头。
谢玄凌颔首道:“那陛下可曾想过,若皇后殿下知晓,是您将崔璋送至东昌公主身边,引公主入彀,您觉得,她会如何对您,如何对朝中众臣?”
江锦书闻言,以手捂住面容,她身子微微起伏,手不停地颤抖。
引公主入彀。
这五个字在江锦书的心神中,久久不去。
是齐珩,设计的吗?
所以,她对他的愧,全都是假的。
“陛下,求您为朝中那些对您不贰的忠贞之士计,为这四海寰宇内的万千子民计,臣求您了。”
谢玄凌再拜,就像那时他请齐珩勿要追封陈氏一样。
“老师,你非要如此逼我吗?”
“陛下当日以臣为师,臣从不敢自专,臣亦犯不上亲自趟这次浑水,以臣今日此语,有要君之嫌,臣懂,臣今日归家后,自会上请罪表,臣已老迈,不堪尚书省首长之职,请陛下另简贤才,但臣,还望陛下对皇后之事,慎之又慎,勿耽私情。”
“臣,言尽于此了。”
谢玄凌告退后,齐珩坐在书案旁沉默良久。
他颓然坐在上位,江锦书从屏风后缓缓走出,她面上无悲无喜,右手藏于衣袖中。
他瞧见她,忙起身前去,他搭上她的肩头,温声道:“晚晚,什么时候醒的?”
她淡淡凝视着他,在他面庞上瞧了须臾。
齐珩被那眼神瞧得心慌,他忙松开手,拿起书案旁的画轴,道:“我知道你喜欢陈王的画,我给你找到了。”
江锦书扫视了那画轴一眼,确是她平日爱的画,然她却没什么心思顾什么色彩留白。
她轻悠悠道:“不必了,丹青手再如何,都画不出我如今的心境了。”
齐珩动作一顿,江锦书道:“我有事想问你。”
齐珩道:“你说。”
“萧璋?崔璋是你派去我阿娘身边的吗?”江锦书盯着他的面容,要瞧出他是否在扯谎。
齐珩心怯地低下头,他道:“是。”
江锦书听到他的回答,蓦地笑了一下:“我懂了。”
齐珩刚欲说什么,身前倏然一痛。
他低下头,江锦书将匕首插入他的身前,在心口下几寸的地方。
他捂住那里,不可置信地抬首,想听她的解释,他不敢信,江锦书会刺他。
鲜血布满齐珩的手掌,他忍痛道:“晚晚?”
“别叫我的小字。”
“你,不配。”
江锦书的眼底有亮盈盈的一片,齐珩死盯着她,攥着她的手腕。
江锦书扯开他的手,轻声说道:“去叫医官吧。”
弑杀天子,便是齐珩有心护,她也活不了了。
她能做的,也唯如此了。
齐珩捂住伤口,江锦书看着他屈膝跪在地上,齐珩低着头,她恍惚地看见有一滴一滴地晶莹落在那砖上齐珩慢慢挪动步子,艰难地呼气,他妄图去书案后的格子中去寻药,只是他似是疼得起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