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30)
“公子还记得。”
“霁长安,踏青云,这样有志向的姑娘,为数不多,是以某记忆深刻。”齐珩十分认真地说,眼中的欣赏毫不避讳。
他确实很欣赏她。
这是江式微第一次听见有外男如此夸她,不免脸上一赧,轻声道:“公子过誉了。”
脚底传来砖石粗粝又冰凉的触感,她才意识到罗裙之下,她的双足并未穿鞋,甚至连绫袜都褪去了。可她若现在去穿,双足岂不是让他看见了?
她想,必须趁他不注意时赶快穿鞋离开此地。
她虽是如此想,但说出的话却是磕磕巴巴的。
“这,这是我的院子。”
所以你能不能走?
江式微的声音十分柔软,但凡听了就很难不会心生爱怜。
齐珩心知自己是有些冒犯了,但他却不忍离开,他真的很想和她再多说几句话。
几句便好。
他向后退了几步,声音带了一丝恳求。
“我不越雷池,我想和你再说几句话,成么?”
江式微见他后退的动作才稍稍放了些心,道:“那你先转过去。”
齐珩刚想说为何,却侧首注意到,地上还有一双被人抛弃的鞋子,孤零零地躺在地上,鞋面上缀着珍珠,绣着素白色的山茶花。
齐珩这才了然,原来她未穿鞋。
他老老实实地听她的话,转过了身。
江式微趁他转身时便胡乱穿了鞋,压着步声快速跑开了。
齐珩怕背后的姑娘会有些不自在,便问道:“你是江南人吗?”
然而,无人应答他。
见身后的姑娘没了动静,齐珩方回头,却见那个姑娘手持团扇在洞门处回首。
青梅树枝就在打在她的鼻尖,像极了她借嗅青梅的时候来偷偷瞧他。
他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
倚门回首。
只不过她跑的很急,连树枝勾住了她的发钗,她都没有发觉。
一声清脆在院中响起。
他看着面前的姑娘落荒而逃。
其实早在她要他转过身时,他便已猜到了她要走,但他还是配合了她。
他终究没有勇气追上去。
其实他也本可以用帝王的身份威压她,命令她与自己说话,但他不忍。
既然她不愿,他又何必强求。
院中,青梅树下的男子一声轻叹,拾起了地上被遗落的发钗。
他拿出怀中的锦帕,将发钗擦了擦准备放于石桌上。
他捻去发钗上的细碎尘土,回想着方才女子倚门回首的景象。
忍不住摩挲着手上的发钗,背后貌似有一处凸起,他翻到金钗的背面。
待他看清上面的花纹和字时,他有些不可置信,生怕自己瞧错了,谁人能懂他此时心里是多么的震惊?
桂花纹、式微……
那她是……
若他没记错的话,济阳江氏便是以桂花纹作为家族族徽,而他那位表妹的名字正是式微。
还真巧啊,大相国寺,东昌公主府。
他两次遇见的姑娘,最后竟是他的未婚妻子。
他究竟应该感叹什么?是命运之巧,还是他的姑母料事如神?
其实他很厌恶这种被人算计的感觉。
为了让他们见面,他的这位姑母还真是用心良苦。
不过,对于东昌公主的算计,齐珩头一次没有反感,他现在觉得未来的岁月里有她,应该不至于那么难过了。
“式微……”
式微式微,胡不归?【1】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又什么时候嫁给我呢?
齐珩喃喃出声,细细念着这两个字,声音仍旧温和,带着一丝“暧昧”。
一阵清风拂过石桌上的书本,恰好翻到了那页词。
上面的字迹方正又潇洒,清晰可见:“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江式微离开了翠微院正欲去寻东昌公主,不料身后一声音叫住了她。
“县主阿茶。”
行礼的女子身材高挑,娉婷袅娜,虽是素白色的衣衫,但好在她容颜娇美,倒衬得其如清水芙蓉。
还真是伊人【2】啊,江式微想。
但她是谁呢?江式微仔细思索了下,也并未得出答案。
她只好带歉意地笑笑:“恕我眼拙,小娘子是?”
王含章莞尔一笑:“县主阿茶不认得我也是正常,老师曾夸县主蕙质兰心,我今儿见了果真如此。”
“如此赞誉,式微不敢当,不知尊师是?”江式微问道。
“昭容顾氏。”王含章答道。
江式微恍然大悟,原来是顾姨的学生,可顾姨的学生众多,她亦不知面前这位是哪个。
王含章见江式微仍有疑惑,便解释了一下,道:“妾的祖母是华阳公主。”
“妾,琅琊王氏,王含章。”
原来是琅琊王氏女,怪不得这通身的气派与别人不同。
“原是琅琊王家的女公子,是我失敬了。”
琅琊王氏是上百年的世家了,王朝数次更迭,世家也是几次大换血,唯有琅琊王氏风雨不动安如山,虽今时不同往日,但余威仍在,也是大晋响当当的存在。
更何况王含章的祖母是华阳公主,因此江式微对面前之人并不敢掉以轻心。
她正想着与王含章再说些什么,算是待人周到些,不至于失礼。
不料王含章好似是怕她尴尬,便先开口了。
“县主阿茶可是要去寻长主?那妾便不再叨扰您了。”
算是解了她的烦难,江式微心中有些感激,便与她告辞离开。
王含章静静地瞧着她离去时的背影,方才柔和明亮的眸子此刻多了些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