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40)
江式微收了收袆衣的裙摆,直身跪在蒲团上,对齐珩低首行礼。
“请皇帝陛下回礼。”
按制,齐珩为天子,是君,江式微是皇后,是臣。虽言夫妇一体,但身份犹殊,齐珩是不必行跪礼的。
因此齐珩只是折节弯腰对江式微行揖礼。
随后由女官将江式微扶起入内行同牢合卺礼。
只见二人并行坐着,由司饰奉上手巾,为江式微与齐珩净手,尚食服饰二人同牢,进三食。
女官拿来了以红绳相连的两个瓢,倒上美酒。王子衿再道:“帝后合卺。”
本该由江式微接过向齐珩敬酒的,但齐珩反倒先接了过去,将一只瓢亲手递给了江式微,他看着她的双眼,温声道:“这酒可能有些烈。”
她但笑不语,先敬齐珩,见齐珩一饮而尽而后,她缓缓饮尽。
二人看着女官将方才盛酒的瓢合上,用红绳系好。
王子衿原本娇艳面目此刻有些冷肃,扯出得体一笑,道:“帝后结发。”
女官卸下她的凤冠,从髻中用剪刀截下一缕青丝,与齐珩的发丝用红线绑在一处。
齐珩看着女官手中的结发,袖下的手掌攥紧,只听王子衿道:“帝后更衣入幄。”
他抬眼方见江式微已起身由女官带去更衣了。
他亦被女官催着去屏风后更衣,而后与式微穿着常服于榻上并行坐着。
江式微坐的十分端正,目光落在前方,不知在思索什么。
齐珩担心有外人她会不自在,便在更衣时对高翁嘱咐将侍奉的人都撤去。
眼下,室内,仅余他与江式微二人。
外面的蝉鸣声清晰可闻。
齐珩想,若他再不开口,怕是他二人要一言不发地在这里坐一晚。
确实有些尴尬。
江式微只低头暗暗摆弄着衣袖中的手,她从未料到,那日在大相国寺遇见的人竟然就是她要嫁的天子。
荒谬么?或许有些。
只怕早在大相国寺的那日起,一切就都被设计好了。
她现在就是一个礼物,是济阳江氏和东昌公主府送给天子的一个礼物。
江式微想此,心生了几分荒凉。
却不料,眼前出现一方锦帕,锦帕上放了几块精致点心。江式微顺着举着锦帕的手臂看去,只见齐珩笑着在看她。
齐珩温声地问她:“饿了吧。”
齐珩的一句话终于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他想今日大婚流程繁琐,怕是江式微也没吃什么东西,便提早让高翁寻了些甜的点心,用锦帕包好藏在袖中。
女孩子,应是喜欢甜食的罢?
江式微看着面前的糕点,只觉得饥肠辘辘,她今日确是没吃什么,女官也不让她吃。
沉重的凤冠又戴了一日,她方才拜礼时便隐隐担忧她会体力不支而晕倒。这时,有人为她送上几块糕点,她说不想吃,那是假的。
但,新婚之夜吃东西怕是有些不太好看。江式微有些犹豫,齐珩举着糕点的手都有些酸了。
莫不是高翁寻的糕点她不喜欢?
齐珩刚想说些什么,便见江式微拿起了其中的一块桂花糕,他方放下心来,粲然一笑。
江式微看着手中的糕点,其实她是不大喜欢桂花糕的,但是实在是有些饿,又怕其他的糕点会落渣滓,弄污了衣裙,便只得从中拿了桂花糕。
江式微低着头慢慢地吃着,齐珩就坐在她的身侧看着她。
江式微察觉到身上的目光,动作更加缓慢了,一举一动生怕不雅。
良久,她才吃完了手中的糕点,抬头便见齐珩给她递了一杯水,江式微看着他的双眼,有些惑然。
齐珩一笑,道:“糕点有些干,喝点水罢。”
江式微接过玉杯,只饮了一口,不敢再多喝。齐珩又坐在了她的身侧,他似是不愿再这样尴尬下去,便寻了个话头。
他侧头看着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知道她的名字,但他更想听她亲口说。
江式微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礼部没有告诉他,她的姓名么?不过转念一想,天子事务繁忙,记不得也是正常的。
她与他四目相对。
她一字一顿地说着:“妾,式微。”
她的声音与她的容貌一样,带着江南烟雨的朦胧与柔和。
齐珩表现地似是不懂,他问:“式微?是哪两个字?”
他复而又说:“不若你写给我吧。”
说罢他又伸出了手。
江式微得体一笑,纤纤素手在他的掌上挥舞着,指尖划过他有些粗粝手掌,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
她于他掌上落下的一撇一捺极为潇洒,若是蘸了墨汁,便可见其字的清逸。
他合上了掌心,倏然一笑,唇角带了些苦涩,从袖中取出了那日她落下的金钗。背后的纹案与刻字清晰可见。
江式微还未缓过神来,齐珩便已将发钗正正好好地簪入了她的青丝中。
他道:“花朵当傲放于枝头,零落成泥岂不可惜?卿卿--下次要留意些。”
江式微看着他,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大相国寺,翠微院。
江式微莞尔一笑,面颊在烛火下显得有些微红。
“妾没想到,竟是陛下。”
齐珩脱口一句:“那你欢喜吗?”
江式微有些惊讶,她没想过齐珩会这么说。齐珩也没料到他会不假思索地说出这句。
室内又恢复了寂静,江式微低首不语。
齐珩也并未迫她给他这个答复。
他岔开话题,问道:“卿卿,我可以唤你锦书么?”
他听说,忠勇王妃给她取的字便是锦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