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55)
“我总觉得有些不对,这本当真是秘书省送来的原本么?”齐珩不禁发问。
“秘书监亲自送来的,应是错不了的。”
“我是不是让你把民间传的都搜罗了来?一共搜到多少本?”
“三百九十八本。”白义答道。
“秘书省所印之书为多少本?”
“一百八十六本,发往朝廷各司,之后又将字模发往秘书省门下的官家书肆再印,以供贵族豪门阅读,算在一起大概也是这个数。凡经过秘书省的书,都已锁起来了。”
“当初审书校对的人是谁?”齐珩又问道,虽说张应池作书便送往秘书省刊印,但秘书省在印刷前也会有官吏审查。
“校书郎许傩。”
“他渎职,一并下大理寺。”
“臣遵旨。”
“那,殿下呢?”白义道,言语间带着试探。
“哪个殿下?”齐珩妄图揣着明白装糊涂。
白义有些看不懂齐珩了,这还能有哪个殿下?大明宫里能称殿下的就两人,一位是退居别宫的太皇太后,那是断断不再理这些俗事的。
另一个,自然就是立政殿的那位。
“皇后殿下。”白义面不改色直直答道。
齐珩沉吟良久,终未决断。
只不情不愿地道:“她是试探我了,但没有证据指明是立政殿指使张应池作逆言,应与他们是无关的,便再说罢。”
早秋的第一场雨来得极快,终究有些猝不及防,将属于秋季的凉意渗透整个长安,水汽氤氲了来人的绯色衣袍,为来人撑伞的小黄门一不留神,伞面微斜,绯袍上绽开了大片的水渍。
小黄门见状,神情恐惧,急急忙忙撩了袍子想跪地叩首请罪,还未跪下便已被齐珩捞起。
“臣死罪。”
“没事。”齐珩用手帕随意擦拭了一下,便朝内走去。
大理寺狱内灯火昏暗,狱卒没忍住打了个盹,听见来人脚步声,不禁打个颤儿,眼尖地瞧见了来者腰间玉带,便知来人为谁,匆匆下跪叩首道:
“陛下圣安。”
齐珩沉声问道:“张应池系何处?”
说罢,齐珩便由狱卒领路,至张应池所囚之处,狱卒为其打开锁推门,齐珩步入环视四周,地处黑暗,略有潮湿,但较旁人还算整洁,想必是大理寺特意置备的。
持伞黄门见状,忙给另一随侍内臣递眼色,内臣会意,为齐珩搬来长凳。
老翁满头苍发,闭目半倚在墙壁上,粗布衣衫还算整洁,短短几日,那个廷议时意气风发、举止风雅的吏部尚书再已不见,见此,齐珩心中戚戚然。
老翁缓缓睁眼,方见齐珩立于此,忙不迭俯身道:“罪臣叩见陛下。”
“尔等退下罢。”齐珩道。
狱卒与持伞黄门屈身离开此处,只余齐珩与张应池面面相对。
齐珩坐于长凳上,原本想说的话到底是说不出口了,他平心静气道:“方才见卿的时候,都有些恍惚了,毕竟上一次见观棋,是在紫宸殿,你一袭紫袍来与朕述职,算来,观棋与朕已相识十年了,观棋亦曾为朕筵讲。”
“是以,朕不明白,缘何如此对她?”
齐珩语重心长,静静地看着张应池。
张应池一时怔住,久久未言语。
而后他喟叹一声,道:“臣与陛下结识十年,陛下也该知晓臣的为人,臣作此书本是为国朝女子读书作典范,臣也从未想过借此书攻讦任何人。”
张应池笑了笑,面颊苍白,他无力道:“臣已近古稀之年,半截身子已然入了土,无儿无女的,又何必做这些事。”
“朕当初知晓此书时,也是信你的。”
“信你是为奸人所害,然你也知晓,证据确凿,你实在是辩无可辩了,这让朕不得不信。”
齐珩曾给过张应池机会,许他自辩、自证,他言此书为外人所混淆,真正原本仍于他府中,齐珩信了,也派了白义去查找,然而并未有张应池口中之本。
且张应池的近侍仆从已言之凿凿,说此书正为张应池所作,任金吾卫如何拷打,那近侍仆从再未改口,甚至最后自觉叛主,于狱中咬舌自尽了。
张应池现下当真是无可辩驳了。
无人能救他,亦无人愿救他。
张应池只一妻一仆,与朝廷其他官员不过点头之交,且他官任吏部尚书,掌天下官吏任免,自是他人眼中之刺。
“罪臣无以为辩。”
“说到底,都是罪臣的过错,是臣作此书才给了不轨之人攻讦天子的机会。”张应池恳切道。
“此罪臣甘愿认罚,但臣绝不会承认末卷是臣所书,这是臣最后的傲骨了,请陛下宽宥罪臣。”他俯身跪了下去。
齐珩垂眸,见他如此,到底生了不忍,他问道:“观棋,你可还有未了之愿?”
若是不违情理,他可应允。
“唯有一事,臣妻不识字,且素来胆小体弱,她十四岁嫁予臣,与臣结发四十六年,从来没有背弃过臣,此事她不知情,罪罚与否,臣最后都认了,但请不要牵连她。”
他朝着齐珩叩首。
齐珩深深看了他一眼,颇为动容,只留下一句话便推门而出。
“朕准了。”
“臣,叩谢天恩。”张应池声音凄厉又高亢。
外面,秋雷滚滚,风雨依旧。
第026章 雕版印刷
甘棠打着伞冒着风雨匆匆回到了立政殿, 江式微见她如此,怕甘棠着了寒,急忙让漱阳去准备姜汤, 摒退了众内人, 自己亲自给她解下披风放到暖盆旁烤着, 甘棠悄悄从怀中掏出一物, 往她手中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