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56)
江式微低头一瞧, 可不就是她让甘棠去寻的《贤女传》?
甘棠低声道:“姑娘, 这是我趁着白义将军不注意时,偷拿的一本,好像是秘书省印的。”
江式微瞧了瞧门口,见殿门紧闭,便跑到桌案旁, 又添了灯盏, 细细看着这本书。
甘棠在她对面落座,道:“这本书还真是闹了不少的风波,先是作书的张尚书下狱, 现在负责校对的校书郎也到大理寺去了,只是没有张尚书那么好命, 听说大理寺动了刑呢。好在咱们白义将军说此事不干咱们立政殿什么事,咱们也可安心了,就是不知下一个轮到的会是谁呢?”
江式微闻言, 手上一松,书本“啪”的一下落在了桌案上。
“姑娘, 你这是怎么了?”
“没, 没什么。”江式微颤声道。
“姑娘还和从前一样,听见这些事情就害怕。”甘棠笑道, 又握住了江式微的手安慰她。
“此事什么时候能定案?”江式微不禁发问。
“瞧这样子,陛下应该会彻查到底,怕是一时半刻定不了案。”甘棠思忖片刻后道。
“不过也是,秘书省那拨人当真渎职,连这种言辞都直接通过,怪不得陛下问罪。”甘棠道,面上表现得十分认同齐珩的做法。
“这不是秘书省印的书。”江式微轻声道。
甘棠没意识到江式微说了什么,只点头说“是呢”,而后才发觉,一脸讶然问道:
“姑娘你说什么?这不是秘书省印的书?不可能啊,白义将军亲口说的,这是从秘书省拿来的。”
“你看这书的版面,字距是一样的,印的字也很清晰,看着很美观是不是?”江式微将她看的这页拿给甘棠看。
甘棠一看,果真如此,她惊讶道:“确实。”随后抬头直直看向江式微。
“秘书省掌管图书典籍,每日都要印很多的书,秘书省印书的主要目的是让内容可以留下来供人阅读,而不追求精美,那么这个时候,为了节省开支,用的都会是活字印刷。”
“就连秘书省门下的官家书肆也会是活字印刷。”江式微道。
“活字印刷虽不如雕版印刷那般精致,但也有好处,随刷随拆,非常方便,但活字印刷用的是木活字,容易受潮缩水,每块木材遇水收缩的程度不同,是以字的大小仔细看便能见端倪。”
“但民间书肆不同,他们会追求版面的精美,字大小的统一,因为版面如果不好看,便很难卖出了,所以民间的书肆会采用雕版印刷。”
“而这本版面如此精美,可见是雕版印刷,而秘书省不会用雕版印刷。”
“所以,这根本不是秘书省的书。”江式微肯定道。
突然想到什么,江式微忙嘱咐道:“甘棠,你去查查这些日子咱们殿里有谁出过大明宫。”
“是。”
“对了殿下,我们可要将这书的事汇报给陛下?”甘棠问道。
“算了罢,让他自己发觉吧,若他真的没发觉出来,那便只能看张应池的命数了。”江式微叹了一声。
只当她凉薄自私吧,她实在是不想再亲自涉水了。
——
“白义,去把你从秘书省拿来的所有书都搬到这里。”齐珩从大理寺回来,便急急向白义吩咐。
“所有书?”白义有些错愕,问道。
“对。”
随后白义急忙把锁上的书都搬了来,搬完最后一批,白义终于撑不住,不顾体面地掀了袍子坐在紫宸殿的地上。还好陛下素来待他极好,也没斥责他,任由他这么坐着。
齐珩将烛火拿近些,方瞧出了其中的端倪,倏然笑了,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陛下,您是发现什么了么?”白义见齐珩笑了,便好奇道。
“我有点怀疑你这办事能力了。”齐珩笑道。
白义听此无言,有些汗颜。
“你说这书是从秘书省拿来的?”
“对啊,臣确是从秘书省拿来的。”
“这书有问题,这是雕版印刷,秘书省不会印这样的书。”齐珩瞥了一眼他,缓缓道出真相。
“臣是个粗人,看不太懂这些,可臣记得秘书监信誓旦旦地说,这就是他们印的啊。”白义解释道。
“你被骗了。”齐珩嗤笑一声,随后拍了拍白义的肩头。
“真相就快浮出水面了,三百多本不是少数,想必那雕版还未毁去,明日你便奉朕的令,一队人马查抄柳治平宅第,另外严查长安各书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臣遵旨。”
蓦然间,一条银蛇划破了这泼墨画卷,天空一片大亮,撕碎这黑暗。
高季身上还挂着水珠,跌跌撞撞地闯入殿中,对齐珩俯首道:“陛下,不好了,张尚书自裁了。”
“什么?”齐珩厉声问道。
待齐珩赶到大理寺时,大理寺中人已为张应池盖上了白布。医官见他入来,忙跪地痛声道:“陛下,张尚书已然罹难了。”
齐珩掀开白布的一角,见张应池脖颈处的伤口仍渗透出血珠,瞧见他身旁的碎瓷片,便已了然。
随后,齐珩的目光落在了张应池的脸上,他注意到了张应池脸上的红印。
齐珩带着怒气厉声问道:“你们对他动刑了?”
负责鞫问的官吏急忙跪地叩首,颤声道:“臣……臣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张尚书一直拒绝开口说出真相,臣被逼无奈,才让他们掌嘴的,就打了几下……便没敢再打了,臣求陛下宽宥……”
齐珩只觉得被面前人吵得头疼,他朝着白义扬了扬手,将人带下去后。眼前一片晕眩,他拄着桌子落座于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