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59)
殿内一片寂静, 一阵秋风吹来, 将原本半掩着的窗户吹开, 连带着桌案上的纸张被风吹落在地。
但齐珩并未屈身去拾, 他瘫坐在位子上,整个人显得格外孤寂。
“呵。”齐珩低笑一声,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酸与失望。
从前他并未注意,他一直留意末卷,也一直以为末卷是柳治平所书陷害给张应池, 直到柳治平说此卷非他所书, 他才注意到其他卷。
齐珩举起桌案上剩余的纸张,攥着纸张的指尖已然发白。
他真恨不得不识她的文风,末卷的风格还不是那么明显, 但首卷的《晋·江皇后传》确是很明显是她的风格,辞藻华丽又不失深刻, 用典的方法与旁人总是与众不同。
齐珩细看完了《贤女传》这本书,整本书除了首卷与末卷,其他篇写作方法皆大差不差, 可见出自一人之手。
张应池用的是春秋笔法,他从不会用带有明显褒贬意的字词去给任何人任何事盖棺定论, 他只是在描述, 用笔曲折却意含褒贬。
这与江式微的写法不同,江式微一言见褒贬且辞藻华丽。
齐珩此刻真的很想见到江式微, 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高翁。”齐珩唤了一声。
见高季入来,齐珩正要起身,却不料刚刚站起,脑中一片眩晕,意识就像被蚕丝包裹缠绕,他想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剪不断,理还乱【1】。
他再也脱身不了了。
天旋地转,眼前一阵模糊,唇边已然泛白,脚下不稳,他刚说出几个字便直直倒了下去。
“立政...”
高季见齐珩此状,大惊失色,急急扶住他的身体,大声对外喊道:“医官,快传医官...”
高季还不忘齐珩方才的两个字,立政...是立政殿,便忙推了旁边的小黄门,急道:“快去立政殿请皇后殿下。”
江式微一听齐珩风眩病发,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平心而论她真的不愿齐珩出事。
她着急地问前来报信的小黄门:“陛下的风眩一直都是这样么?”
小黄门也是一脸焦急答道:“是,平常不会发作,但陛下方才好像动了气。”
“平时陛下的风眩一直是谁在负责?”
“若是谢郎君在,定然是谢郎君负责,但谢郎君近些日子被陛下派了公务,一时回不来,便是陈奉御来负责。”
齐珩醒时便见江式微、高季和尚药奉御陈亦在此处,江式微正坐在他的床榻沿看着他。
“陛下终于醒了。”江式微握住了齐珩的手,欣喜道。
随后转头问陈亦:“陈奉御,陛下这风眩还需要注意一些什么吗?”
陈亦打揖回道:“陛下近些日子思虑过重,肝火太盛,导致气血上涌,陛下要忌荤腥油腻,少思虑,保重圣体。”
“好。”江式微颔首道。
齐珩看着江式微,随后又看向高季与陈亦,开口说了一句:“你们退下罢,皇后留下。”
“是。”高季与陈亦屈身告礼而出。
“你可不可以扶我起来?”齐珩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被江式微握住的手,他低声问道。
齐珩的唇色仍然有些浅。
江式微将他身后的枕头迭高些,扶他起来靠在枕头上,随后又将他身上的床褥掖了掖,坐在床沿,看着齐珩。
两人四目相对。
这是江式微自听戏那日后第一次见齐珩,也是第一次见他这么虚弱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仿佛就像瓷娃娃,一碰就碎。
齐珩面无血色,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两人之间依旧在僵持,终究是江式微败下阵来,她低首不再看齐珩,只道:“陛下若是无要事的话,妾就不打扰陛下休息了。”
江式微正准备起身,袖子便被齐珩抓住,齐珩有些无力道:“先别走,陪我说会儿话。”
见他如此开口,江式微安安分分地坐回了原位,她柔声道:“陛下是碰到什么棘手的事了竟至如此,便是再棘手,也该保重身体才对。”
齐珩眼中无波澜,看着她道:“还是《贤女传》。”
江式微听到此书明显紧张起来,她低首眨了眨眼,眼睫轻动,这幅样子也落入了齐珩眼中。
齐珩一瞬间便明白了,有种说不出的难受,苦笑一下,又继续说了下去,带着试探道:“柳治平说,末卷不是他写的,那卷也不是张应池写的。”
“所以,我又去翻翻看,现在看此卷,倒发现作卷之人也是难得之才,我倒真想见见她,一时情急便如此摸样了。”
说到这里,齐珩看向江式微的眼中带了一丝希冀。
他在给她机会,希望她能亲口告诉他真相。
只要她愿意告诉他真相,即便真是她做的,这后果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替她担了。
但江式微只是朝着齐珩得体一笑,道:“这等大逆之言,哪里有什么才呢?陛下净开玩笑。”
“是啊,我在开玩笑。”齐珩垂眸,淡淡道。
齐珩眼底划过一抹失望。
又是一时沉默。
“锦书,那天晚上我让你喝下的,不是毒药。”齐珩抵拳咳了一声,又看向江式微。
“妾知道的。”江式微莞尔一笑。
“那天在这儿,我是不是让你伤心了?”齐珩轻声问道。
那天,齐珩虽把她逼到角落里,但却没做什么,哪里至于惹她伤心呢?
江式微只以为齐珩是有些病糊涂了才会这么说,她宽慰道:“没有,我没有伤心的,你对我一直很好。”
“那是我何时做得不好么?”齐珩又问道。
他更想相信,是他对她不够好,所以她怨他才做了这种事,她并非是存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