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68)
江式微醒时便见齐珩的身影。
她的脑中仍然昏昏沉沉的, 她只晓得她被齐珩抱住,齐珩与她耳语几句,但她听不甚清, 只不停地想嗅他怀中的香气, 但当时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吵得她头晕, 眼前一切不禁打转儿, 最后连睁眼的力气也没了。
她觉着哪里似有不对, 垂下眼, 便见她的左手被齐珩牵着。
齐珩温声道:“你终于醒了。”
江式微有些汗颜,然面色依旧惨白无力,她道:“妾不知怎么就昏过去了。”
“这些天是不是没有好好用饭?”齐珩轻声诘问道。
“我……我没什么胃口。”江式微近来一直思虑妖书一案,连带着进膳不香,安寝不得。
“你是饿的, 起来用些粥好不好?”
高季在一旁端着肉粥, 笑道:“殿下用些粥,一会儿便好些了。”
然江式微看着端上来的肉粥却没有胃口,迟迟未动。高季看了一眼齐珩, 眼神中或有示意,然齐珩未领会。
高季欲言又止, 齐珩疑惑地看向他。
高季心中叹息,六郎怎么就这么不开窍?
齐珩缓过神才知高季的眼神是何意思,忙对江式微道:“我来喂你, 好不好?”
江式微赧然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句:“好。”
齐珩将江式微扶起, 让她上身倚靠在枕上, 然后端起漆盘中的肉糜粥,舀了一勺送至江式微的唇边。
江式微看着那一勺还在冒着热气的粥, 手下意识地攥紧身上的被子,浅尝了一口。
舌尖上的滚热和肉糜的浓香汇聚在一起,江式微本就食欲不振,这让她更觉难受,忍住想倾吐的欲望,咳了几声来作掩饰。
齐珩忙放下手中的碗,抚了抚她的后背让她得到舒缓。
齐珩垂眸看她,温声询问着她的意见。
“粥太热了,我吹一吹你再用,成么?”
“好。”
江式微忍着喉间的难受,又用了几口齐珩送来的粥,齐珩动作间,衣袂轻动,那香气依旧入了她的鼻间,随着香气,江式微舒缓了些许,渐渐地,齐珩手上的肉粥见了底。
见江式微面容上有了血色,齐珩才稍稍放心,朝着她浅笑。
两人相对,沉默无言,一时有些尴尬。
江式微终是没忍住,捏着指尖,便开口问道:“静盈现在是不是还在丽景门的推事院?”
齐珩垂下眼,道:“受了十鞭,想自裁被金吾卫拦了下来。”
“静盈是不是说了,主使之人是我?”江式微看向齐珩。
齐珩平静地对上她的目光。
“没有,她自己认下了所有。”
江式微有些错愕,又听齐珩道:“她还有话想对你说,她说,你当日教她心正则笔正,她如今的笔握不正了,愧对了你的期望,她很抱歉。”
江式微愧疚地垂下头,自嘲一笑,眼中酸涩微红,声音或有叹息:“这个傻丫头,我是在伪善啊,她难道看不出来么?”
齐珩握住了她的手,将事实道破:“她未必就没看出来,只是哪怕你是在伪善,哪怕这一切好,都是假的,于她而言也是这大明宫中为数不多的温暖。”
大明宫葬送了太多无辜的人,静盈也是其中一个。
“那她现在如何了,她会被判什么样的罪?”江式微试探道,身上的锦衾已被她揉得褶皱不堪。
“她的罪难逃一死,大概也会牵连族人。”齐珩掖了掖她的被角。
“那,我呢?”
江式微终于问出了她最担心的问题。
齐珩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她,冷静道:“我来处理。”
这话言外之意,是齐珩要为她徇私?
“明之,你是要为我徇私么?”江式微没有避讳地说出了这句话。
江式微看他的眼很诚挚。
秋夜中的粉蝶将从一直养于温室中的花蕊上飞开,迎向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齐珩心头一震。
“是,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我的私心,不愿让你受苦。
即便妖书一案非江式微所谋,却也因她而起,按律她也会受到惩罚。
“按律法,我会怎么样?”
“末卷之事,非你故意为之,算是被人利用,但也因你而起,这种情况,大概是受以戒鞭笞掌之刑,十下至五十下,视影响大小而作量刑。”
齐珩曾任刑部尚书三年,除却三司,对律法最熟的便是他。剩下的话,齐珩并未言出。
此事两名三品重臣殒命,影响极大,若要量刑,江式微恐逃不过笞刑五十下。
五十下,她的手算是保不住了。
“我应该是那五十下吧?”江式微见齐珩不语便已猜出。
齐珩蓦然将她揽入怀,在她耳边沉声道:“此事我来处理,你不要再管,我不会让你受那五十下。”
“你这是堵上了自己的清名。”江式微闭上了眼。
“明之,我不能永远做你和阿娘养在温室中的花朵,只要有你们在,你们总是会帮我处理任何事,可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我应该去承担,五十下我是很害怕,但这是我必须该承担的。”
“我想做江式微,我想自己去承担这一切后果。”江式微离开了他的怀中,朝着他笑笑,双睫轻动,眼中的坚持与笃定让人无法忽视。
齐珩愣了愣,显然有些意外。
他双唇翕动,欲言又止,须臾,他劝道:“五十下,你的手可能就废了。”
若是从此不能再提笔写字,江式微该如何痛苦难过?如何面对这日后的漫长岁月?
大明宫禁锢了太多人太多事,江式微喜欢看书写诗文,若是从此断了她的念想,日日与于刀锋上行走何异?满是伤痕,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