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71)
江式微有些懵懂,便听齐珩道:“我去看札子,你在这里安心睡着。”
江式微只得低应一声。
内室与书房隔着一迭屏风,江式微隔着屏风隐约听到了书房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
江式微光着脚下了地,悄悄靠在屏风后看着齐珩处理政务。
这也是她第一次看齐珩处理朝事的样子。
一旁的内臣在为他研墨,齐珩一袭绯袍坐在桌案后,紫毫笔蘸了朱色墨汁,在一份文书前沉思良久,而后徐徐落墨。
昨日落雨,今日放晴,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齐珩的身上,随着云卷云舒,落下的光影斑驳,柔和静好。
江式微看着齐珩忽而想到了一句话:烨然若神人。【1】
齐珩生得好看,这是毋庸置疑的。
江式微突然笑了一声。
然这笑声轻快,惊动了桌案后的人。
齐珩朝这边看来,便见那屏风后的笑靥。齐珩眉眼含笑地垂首摇了摇头,似是无奈。
忽而另一年轻内臣上前禀报:“陛下,尹尚书,萧公,李中丞,崔侍郎请求赐对。”
齐珩给江式微递了个眼色,江式微闻之忙躲在屏风后。
齐珩道:“让他们进来吧。”
“陛下圣安。”随之四名臣卿入内打揖拜礼。
“卿等请起,赐座。”
“谢陛下。”
“卿等今日来,何事?”
“臣等是想请求陛下批准将妖书一案移交大理寺审理。”萧珹先开口说道。
在四名臣卿中威望最高的便是大理寺卿萧珹,大理寺首长,从三品的官职。按常理刑部尚书尹崇亮的品级比他高,但萧珹背靠兰陵萧氏,尹崇亮只得居于他之下。
无论前朝后宫,世家出身总是会高人一等,这是不言而喻的铁律。
“大理寺……朕看就不必了。”
“为何?”萧珹又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忙告罪道:“臣失礼,陛下恕罪。”
“无碍,朕已让丽景门的推事院【4】审理此事,三司不必再参与。”
萧珹听风头不对,忙道:“可陛下,三司推事,是历来的铁律,合情,合理,亦合法。”
丽景门推事院直属天子,妖书案牵连重大,大理寺此时接手严查,便能在朝中立威,他这个大理寺卿自然也水涨船高,如若由丽景门来处理,天子便全权主导此事,他们三司还要不要声名了?
“大理寺量刑不善,致使重臣自裁,大理寺之过朕还未计较。”
“卿如此,朕不建议先查你大理寺。”齐珩冷哼一声。
以臣要【2】君,为臣大忌,大理寺卿也算疯魔了。
“臣有罪,臣罪识人不明。”萧珹面上一慌,忙跪下谢罪。
“罢了,你先留职察看。”齐珩淡淡道。
江式微在屏风后听着动静,手上一抖,咬唇使自己不发出声音。
一旁的崔知温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屏风,而后道:“陛下,臣认为,案子在哪审都是一样的,只要有个交代便好,臣以为,为今之计是如何安慰那些为张尚书不平的文人。”
“张尚书于大理寺含冤受屈而罹难,这让天下文人愤懑不平,臣请陛下深思而后定。”
“张尚书于国朝素来有功,而今蒙冤,实在是朕对不住他,朕着礼部为他追赠太师,商定美谥,入太庙,并厚待其家人,如有三代以内之子侄,可免科举而入仕。”
免科举而入仕,倒真是莫大的恩典,崔知温心中惊叹,而后欣然领命。
“此事柳治平之罪死不足惜,褫夺他生前一切荣誉,三代以内,再不许科举,其他与此事有关之人,皆交由推事院量刑而定。”
“臣遵旨。”四人领命。
“卿若无事,可以退下了。”齐珩道。
三人吿礼而退,唯崔知温未动,只见他又一揖礼。
齐珩蹙了蹙眉,问道:“崔卿还有事?”
“陛下不是因为大理寺之过,才将此案交付给推事院的。”崔知温肯定道。
“卿这是要以臣问君么?”齐珩已然生怒。
“臣不敢,只是臣想进一言,法不一则奸伪起,政不一则朋党生。【3】臣想请陛下记住此二句。”
崔知温再次拜礼,一副谏诤之臣的模样。
齐珩只觉胸口被石头堵住,将原本要说的说哽在喉中,再也说不出口。
崔知温告礼而退。
齐珩在案前默然,久久不语。江式微见崔知温离去,才从屏风后徐徐而出,道:“崔侍郎知道我在这里。”
“嗯。”齐珩应道,崔知温为人聪敏,方才江式微闹出了动静,除了那三个,齐珩和崔知温都听到了。
“所以他说那些话,是给我听的。”江式微道。
法不一则奸伪起,政不一则朋党生,崔知温这是在提醒齐珩,无论何人,政令与法令都必须等而视之,否则因私废公奸佞之风起,结党营私之气亦然。
齐珩没回答她,反而目光落在了她赤着的脚上,无奈道:“怎么没穿鞋就出来了?也不怕着凉。”
他只得向前将江式微打横抱起,又放在了榻上。只是他没松手,抱着江式微的手愈发紧了,生怕她如流云般漂浮而去,再也抓不住。
江式微并未反感这样的亲昵,低声道:“明之,我没生病,我可以去领罚的。”
齐珩没作声。
江式微又劝道:“让我去吧。”
“无论是掖庭狱,还是内侍省,亦或者是宗正寺、推事院、大理寺、御史台......总之无论在哪里受刑,我都甘愿的,这是我犯下的错,应该由我来承担。”
“一定要去?”齐珩蹙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