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听闻,心头一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小心地看着宁王:“所以?”
宁王热切地盯着他:“皇兄,我要她回来,你把她找回来,去帮我找!”
太子心惊,他越看此时的皇弟越觉得不对劲,有一种烧傻了的疯狂感。
他呼吸都放轻了,小心翼翼地道:“帮你?帮你找你的王妃?”
宁王不依不饶,拽着他胳膊:“你答应过我,什么都可以做,你去帮我找,你不能言而无信,你快去,把她找回来。”
太子:“……”
他无力地深吸口气,试着劝服他:“我帮你找了,父皇也帮你找了,来,你先躺下歇息,你病了,你先歇歇……”
说着他试图拉着他,让他回榻上躺着。
宁王却不肯,固执地道:“我没病,我好好的,我现在再清醒不过了!”
他好像有些生气,又仿佛理所当然的样子:“你不是说什么都可以做到吗,你是储君,受命于天,你给我,我要王妃!我就要王妃!”
太子一惊,这话听着不对。
他小心打量着他,却见他眼神单纯又委屈,一派天真的固执。
就好像,他一下子回到了年幼时,三四岁时的模样。
年纪还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便是要天上星子也有人给他摘下来。
太子心口涌起一阵酸痛。
他也想满足他,就像他小时候那样,想要什么都可以给他,让他欢喜雀跃。
小孩子的渴望总是很简单,很容易就可以满足。
可如今这个弟弟已经不是孩童,他年岁已长,要的不是珠宝玉器,不是珍稀玩具,甚至不是权势地位,而是一个情字。
他要其它,自己可以买,可以抢,可以偷,甚至可以让,但唯独这个,他没办法给他。
他心中不免凄凉,又觉心灰意冷。
想起自己年过而立却至今无嗣,想起大晟朝廷内外种种,不免感慨,想来世事无常原为人生百态,纵然生在皇室受尽宠爱也不能幸免!
非要天降磋磨,要把过去所有的骄傲全都折损了,磨得一个心力交瘁疯狂至此。
宁王养了足足五六日,这病才退去。
之后太子小心试探着和宁王提起那一日的言语,谁知宁王却一脸茫然:“我醒来过吗?”
太子见此,知道他是梦魇,便不再提什么,只当不知。
这弟弟是要面子的人,若知道曾经那样疯言疯语,估计会不好意思。
如今病好了的宁王看着倒是很正常,去内廷拜见了皇上,皇后和皇贵妃,又得了许多赏赐。
皇上心疼儿子受罪,笑得慈爱:“九韶,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来,朕都能赏了你。”
太子听这话,顿时感到不妙,他小心地看着宁王,生怕他再次疯言疯语。
可别说都能赏,人家要个王妃,你能赏吗?
好在,宁王一切正常,只恭敬一笑,道:“劳父皇记挂,儿臣病了这一场,倒是耽误了许多正事,如今身体已经大愈,正想着有几件要紧事请父皇定夺。”
太子见此,这才放心。
皇上看儿子病了这一场,竟仿佛懂事许多,说的话也招人待见了,龙心大悦,直接道:“有什么你先和你皇兄商议便是,自入秋后,朕一直身体不适,便想着少操劳一些,你正好多上心,也算是为朕分忧了。”
宁王自然称是。
其实这次他取道入皇都,可不是来发疯养病的,他是有一桩大事要商议。
自大晟建朝立都以来,曾几次丈量土地,要为土地建立簿籍,并在土地簿籍的基础上征收税赋征用徭役。
然而四大世家盘踞之处,数百年来皇权政令不达,先帝时候曾经几次遣派使臣前往当地官署,丈量并核实田亩,登记人口,可碍于四大世家的威望,此事竟迟迟不能推行。
要知道这税赋徭役的征收,除了土地簿籍,要有对这片土地的掌控权,还需要赋役黄册,需要掌控当地里长、厢长和甲首,这些都不是可以随便越过四大世家就能做到的。
如今四大世家威望日减,朝廷也将派遣能吏前往四大世家所在的州府,要重新进行土地丈量核查,并建立赋役黄册和鱼鳞图册。
兄弟两个人商量起来这事,宁王也提起,待到田亩丈量过后,可以修行水利,适当减免税赋,兴办村学,施行惠民之策。
这么聊着间,太子见宁王头脑清晰,胸有丘壑,对如今朝廷困境剖析入微,思虑周全,欣慰之余,又有些隐隐担心。
他毕竟会想起那一晚宁王病中的“疯”,总觉得这是一个隐患。
生怕有朝一日,会酿成大祸。
恰这一日下雪,在和宁王议事后,便拉他一起小酌。
角落的青釉瓷灯散发出薄薄的光晕,温酒铜炉中的炉火伸出红色火舌,驱去了轩窗前的寒意,太子匀称洁白的手指轻握着手中的酒盏,唇边含着温煦的笑,和宁王把酒言欢。
宁王以手托着下巴,出神地望着窗外。
今夜雪下得快,不过片刻间窗外便是遍地白,没什么黑的了,比起月光来,这雪光虽然凉寒澄冽,却仿佛温柔许多。
在一片片雪花缓慢落地时,他耐心地看着,心间一片平静。
平静到胸口有温柔的酸楚慢慢溢出。
他便端起酒盏至轩窗前,看着雪花在空中缓缓打转,最后终于降落,温柔无声地化在酒中。
这时,他终于开口:“皇兄,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不必太过委婉。”
太子其实也在想着怎么开口,没想到宁王先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