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金吾(116)
李鉴指腹叩在酒盏上。楼下刀光间话尽生死,掌中酒尚温。
他仰颈将那酒饮尽。
“你输了。”
浅池之中,孟汀道。
零昌眼里的惊悸还没褪去。他松开双拳,平复了呼吸,望着喉头的刀锋落下去。孟汀收刀回鞘,零昌后撤一步,行礼道:“今日领教侯爷身法,零昌佩服。”
“你心绪不宁,否则最后不会破绽百出。”孟汀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不看我刀,看我腰间,为何?”
他抬手将那白石托于掌中。
“知道白石是羌人的圣物。只是这白石,是我先妣遗物,不可随意。”
零昌没想到孟汀会如此平易地同自己说话,非常意外。他一时无话,跟着孟汀跳上池边,就听孟汀颇客气地道:“世子马刀当该用得很好。西羌的男儿,都能如此吗?”
“有些不如我。”零昌道,“但马刀是一定要拿住的,不然守不住妻儿牛羊。”
“我大豫从不主动犯你疆土。”
“西羌诸部纷争,我阿达年纪大了,逐渐也......管控不了。那些游散的部族,逡巡于边境,为了生计同汉人作对。”零昌顿了一下,“可到头来,罪责还是党项王族承担。”
孟汀不作评判,转身向楼后去更衣。零昌却没上楼,隔着几步跟在他身后。
“侯爷。”
孟汀解开腰封,也不避讳地脱下外袍,回眼看他:“世子还有什么事?”
“零昌今日并非有意寻衅。”
“世子有意也无妨。”孟汀道,“那红绸扔到你身上,后头的许诺也是陛下答应的。世子没做错什么,便不必向我解释了。”
零昌心中一动,躬身行礼。再抬眼时,面前已无孟汀。
他转身,见相辉楼中纨布宫灯,明灿如梦幻。众人看似因他这个入京的异族王子相聚于此,实际上,将他们汇聚此处的是个空前的盛世。这盛世,绮丽、天真、嗜血、疯狂,众生极乐,众生悲苦,养得出那样的帝王将相,锻得了那样的快刀。
方才那枚白石,于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阿达腰间,也有一块相似的白石。
李鉴将那枚白石悬在眼前,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儿。
“这是你娘给你的?”
孟汀沐浴完出来,听见他问话,道:“是,我平常演武走动得多,不怎么佩腰饰,所以你先前未曾看到。”
“怎么突然想起来戴这个了。”
“过几日是我娘诞辰。”孟汀道,“她说见白石如见她,我爹从前每年此时便将其拿出来佩戴,现在到了我这里。戴白石,就当是我陪她几日了。”
他在榻侧坐下,伸手抚过李鉴的发。后者将白石放到旁侧,偏过脸亲他的腕骨,一句话也没说,眼里尽带了钩子。
孟汀顿了片刻,俯身吻过去。
二人弄到后半夜,李鉴实在遭不住了。孟汀握着他的腰时,他满脑子都是对方今日池中握刀的场面,那时他还不知死活地说继续。现在别说发号施令,哼都哼不出声。
他摸索着去碰孟汀。这人今日可凶,他却隐约觉得孟汀时不时走神。
一伸手,孟汀就把他拉起来,抱在怀里接吻。那快感几乎灭顶,李鉴难以自制地流泪。过了好一会,他筋疲力竭,被人抱去清理。
他半睁开眼,感到孟汀在替自己擦湿发。
“有什么心事啊。”他嘟囔着。
孟汀笑了笑,轻柔地拨开他额前碎发。
“我在想,若我娘只是和我失散了,并没有死,此刻一定在这世间某一隅平安地活着。”他道,“我真想让她见见你。”
【作者有话说】
解释:小王子对于大豫和西羌的战争具体情况不了解,认为战事都是由于边境部落盗扰而起,这也是大多数人的观念。而李鉴认为西羌的进犯是有意识的试探,从狄道大捷后就一直怀疑边境的局势。
二编:私密马赛各位老婆,,,今天看了自己的文感觉真的很难读,,,下一本会注意的(哭)
第85章 流光第七十七
零昌终于在长安安顿下来时,已是一场秋雨一场凉了。
李鉴还没开口,先前同他打了一场的孟观火先点了他的将,让他去京郊校场跟着演武。
九月十九,沙场秋点兵。孟汀不在帐内,驰马飞掠苍野,持着旌旗冲入那清角声中,身后十万长刀弹风。他见了大豫的骑兵,就知道那快马乱蹄如何在白水关铸铁浮屠,万箭断群山,叫他党项失贺兰。
九月二十一,他奉令再次拿了马刀,同右武卫将军走马相较。那人铠甲泛寒光,腰间无他物,出刀劲力却不速。这一次,零昌赢了。
九月二十四,他得了一道诏令。
是李鉴下旨传他进宫。
零昌拿惯刀柄,此时身穿汉人的朝服进太极宫,想着要面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同辈,心头竟极其不安。想到李鉴,他眼前便浮现出那日在相辉楼时李鉴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凨——凉薄,挑拨,又胜券在握。
他不是手无寸铁。普天之下,为他所用者,皆是他的刀剑。
是日天高气爽,宫中无人,引路的宫人走到太极门便停了步子,向零昌行礼后离开。零昌也未多问,踯躅不肯前,站在高门之外。
殿门庞然,楣下含三丈青天与远处重重飞檐,他立于其间,俯仰之间,自觉渺如一粟。
沧海飞尘,便是此身。
“世子在看什么?”
零昌一惊,看到那门侧靠着一人,是个女孩儿。她身着窄袖鲜衣,山眉远目,看着不高,身段却挺拔非常。零昌的眼先落到她手上,看见了那些疤痕与粗粝之处,再扎入眼的便是她腰侧的三尺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