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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金吾(126)

作者: 三改火 阅读记录

“大人,我们得令,事就一定要办成。”杨玄道,“烦请让路。”

中丞没有动。

“此功在我御史台。”他冷下脸,道,“待本官审出那句话,再让那些碌碌之辈分一杯羹也不迟......”

“碌碌之辈。”门口有人嗤笑一声,“莫不是在说本侯吧?”

御史中丞定睛看去,冷汗顿时下来了。

暗室中人无不躬身低眉。孟汀刚从校场上下来,身披明光铠,按刀阔步走到人前。那几个金吾卫的将官皆对他行军中礼,杨玄抱拳道:“我等惭愧,麻烦大将军至此。”

“这有何麻烦。”孟汀瞥了那中丞一眼,“是本侯自己要来的,来带着人回去邀功。”

他把后头两个字咬得很重,御史台的几个官吏闻言都吓得一震。

何昶趴在地上,也愣神了。

他没想到孟汀居然会亲自过来。

孟汀走到何昶面前,抬手抽出昆吾刀。剎那的寒声刺得御史中丞浑身一凛,就听孟汀斩乱麻一般削了何昶手上的镣铐,废铁当啷落地。何昶借了他一只手,挣扎起来,蓬头垢面地对他施礼,却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杨玄。”孟汀道,“搀何大人上车。”

他没再看周遭任何一人,转身就出去了。

何昶攀着杨玄的背甲,后者嘶了一声,伸出一只满是血的手给何昶看:“何大人,你这伤有点重啊。要不你先在车里歇一会,我们去叫医官?”

“麻烦了。”何昶道。

装疯卖傻地吼过几嗓子后,他现在基本说不出话,靠着车壁费力地抽气。孟汀跟着掀帘子上来,看他伤重但一时不危及性命,便在一旁看护着。

“多谢侯爷。”何昶已猜到孟汀解围是太极宫的意思,庆幸自己赌对了,但还是对他道,“欠侯爷人情了,何某可还不起。”

孟汀默了一阵。

“何大人,立储之事确实是陛下急躁了。但今日不成,便是日后之困。”他道,“何大人此番敢为天下先,孟某佩服。”

“陛下没同侯爷说吗?”何昶勉强睁开眼,“说......我上书的缘由。”

“何大人是重恩义之人。”孟汀道,“当朝第一纯臣,名副其实。”

何昶愣住,情难自禁地笑起来,扯到伤口,登时哎哟一声。

眼里都是泪,他拿袖子揩去,故作轻松地道:“那立储之事,陛下究竟考虑得如何了?凭我对陛下的了解,他定会说到做到的。”

外头医官过来了。孟汀抬起门帘正要下车,闻言后看何昶一眼,动作停了片刻。

“十月廿一,临轩册命。”他道,“之后,也请何大人不吝振声。”

何昶浑身绷带,到何府前时已是中夜。

他勉强地推开门,见堂中仍亮着灯,心中酸楚无比。抱着医官留的伤药,他快走了几步,咬牙忍着痛,喊了一声:“芙儿。”

堂门开了一隙,王芙旋即奔出来,紧紧拥住他。何昶拍着她的后背,嗅到她鬓间苏合香,一时安心得想要睡过去。王芙抱他的手一紧,压到他的伤,他顿时没忍住,吃痛地喊了一声。

“他们打你了?”

“是啊,幸得孟侯搭救,没有大碍。”何昶安抚道,“今后几日要麻烦我妻了——背上患处要敷药,我又够不到。”

王芙退开半步,望着他,眼中尽是泪。

“有一事,我考虑许久了。”她道,“郎君且随我来。”

她一手拉住何昶,将他向中堂带。借着堂中灯光,何昶才注意到王芙今日装束与平常不一样——她身着一件圆领绯袍,腰佩白玉禁步,何昶怎么看都觉得眼熟。想了好久,他才恍然:这是王芙在宫中做秉笔女官时的装束。

“芙儿......”

“郎君。”王芙将他带到桌案前,“你看,这是什么?”

那是一份和离书。

“空印案事发前,我情急之下而为之。”何昶急忙道,“只是为让芙儿与太原那边的亲故不受牵连,绝没有弃你不顾的意思!”

“我明白。”

王芙将指尖落在和离书最末端。何昶的印信鲜红,却处处飞白,看得出落印时手不稳。

“郎君处处庇护我,可每逢祸事,我却只能徒留于此、无能无力。”

“芙儿,是我无能......”

“郎君。”王芙再次打断他,“我父自幼授我诗书,让我明家国大义,文试对策于天下女子中名列前茅。我曾想,此生入朝为官便为帝王秉朱笔,去职为妻则为一人做羹汤,守好郎君,守好这个家。”

何昶攥住了衣袖。

“而我却只能眼睁睁看你次次犯险,在一旁无能为力。”王芙低下眉眼,“可我王芙,不是无能之人。”

她将手撤开。先前和离书上指尖按住的地方,有一枚新落的印信,篆书她的姓名。何昶顿时明白了——王芙嫁给他,今年是第三年,却还未满三年,此时官身虽去,官籍仍存。

王芙去官时是从四品,如此高位,若要回宫重新秉笔,所需不过脱离夫籍,同当朝天子再次对策,获得应允。

她如今是想要,以身入局。

“山雨欲来,郎君。”王芙道,“此番,且让我立于你身侧。”

如此,方算风雨同舟。

何昶一怔,上去抱着她不肯松手。王芙亦不忍,却含着泪不出一声,听自己平日里隐忍而沉闷的郎君哽咽后长哭,断续道:“竟然是......芙儿不要我了……”

“说什么胡话。”她嗅到何昶身上的草药与血腥气味,含泪故作洒脱地一笑,“待劫难过尽,我们就回太原渔樵耕读,再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