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金吾(125)
那一次是李鉴恩威并用,逼他配合。
而这回呢。
“这位是南冠,我的一位相识。”他道,“南冠,倘若......倘若我不测,求您对内子多多庇护。”
“不是,平明兄啊,这么悲观作什么?”柳钟仪给他那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样子吓得不轻,“不过是弹劾,就算御史台真的找上门、拿你问话,又能怎地?大不了重新做个五品参议,再不济做个中州长史,也——也犯不着有死志吧?”
王芙坐在案前提笔快书,眉目间看不出哀乐。何昶没有回答柳钟仪,看着她落笔“急急急”罢,伸手将那书信折迭后封好,躬身递与柳钟仪。
“求南冠为此事。”
“好说。”柳钟仪接过来,“既然如此,不如带着嫂嫂一同出长安?”
“你以为出长安如此容易?”何昶冷笑,“我也算内阁阁臣,知道那弹劾一到内阁,被劾之人便出不了内城了。”
他看向王芙,口中酸苦。
“芙儿,上回被林尚书叫走时,许多事就已经交代过了。倘若不测,你......”
大门被猛地撞开。
“何昶!”为首一人高声喊道,“为何不去兰台上任?”
柳钟仪背过身去,抓着信纸的手忍不住发颤。何昶抬眼,握了握王芙的手,挺直腰板走了出去,对为首那人行礼,道:“何某在等候诸位,不敢妄动。”
“看来何大人已知道了。”那人道,“御史中丞有请,请随我等走一趟。”
何昶随着他跨出大门,就听王芙在身后强撑着道:“郎君早些回来,妾身等你用晚膳。”
他想回头宽慰她,被人一把向前推去。
【作者有话说】
《何平明升职记》
《大豫最不容易的公务员》
大家应该还记得柳钟仪吧hhhh我蛮喜欢他的可是写得太少了
这一篇本来是2号发的,但是…新年快乐啊啊啊啊啊啊!
第91章 宁做我第八十三
冷水披头盖脸地浇下来。
身上的伤口粘连着中衣,何昶已然麻木到无痛觉,却还能感到血自鞭痕之下溢出。他费力地抬头,望着前头一点灯如豆,哑声道:“你们不符规程,这是用私刑。”
“非常之事,非常之人。”御史中丞道,“何大人,我再问你一遍,你上书言立储事,是否是受长平府指使?”
何昶抓着腕上铁链起身。
“非也。”他低声道,“我对天发誓,笔下万言,皆是我本心。”
御史中丞闻言,长叹一声。
“再审。”他道。
何昶背上被狠狠抽了一鞭。他趔趄了一步,终究没有跪下,嘴角溢出血来,滴滴落在他白中衣上。
眼前景象有些模糊,他颤抖着闭上眼,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沉默不言。
御史中丞看着他,以为他还是要说方才那句老话,却见那一向隐忍、白净单薄的士大夫猛地昂起头,双目圆睁,冲他大声吼道:
“尔等凭什么质疑我!”
两侧众人皆是一惊,没想到这方才气若游丝的人还有这般力气。
“我何平明立身此间,唯求茍安,不望闻达。但今日,我要报故师深恩、天子知遇。”何昶高声道,“就算是打死我,立储之事也是我一人的建言,只为社稷,不求其他!我倒要看看,我与你御史台,究竟谁才不负陛下!”
“何大人,莫要妄议陛下。”
何昶大笑起来,指着他道:“你以为你在嫁祸于何人!我何平明,故师乃帝师,同门为天子!天子呼我一声年兄,我不配提他,难道尔等就配?”
又一道鞭甩过来,他被打得匍匐在地。额头磕破了,他摸了一手血,却止不住地发笑。
“何大人。”御史中丞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来,“你又不蠢,难道不明白今日之事为何意吗?只要道一声‘是’,立刻就能全须全尾离开此地。太傅云终,无人保你,你千般为陛下计,到头来如此......”
“阁下太看轻何某人了。”
何昶用胳膊支起上半身,目光如炬。
近七年前,他在国子监初见钱语洋,是日满天飞雪。他当时方弱冠,还沉浸于自己算才不为世人所认同、满腹诗书无人愿问的苦闷中,一见钱语洋便问如何凭自己在天子脚下安身立命。他的伯乐未作答,却反问他,可知大豫朝堂之上最缺何种人。
何种人?
钱穆道,不缺能者,最缺纯臣。
那样的人,一生只会做自己认定的事,不动摇,不改变,不茍且。任凭风雨飘摇,他自岿然不动,以手写其本心,虽千万人亦往矣。
执拗,愚蠢,却犹如天神。
“要安身于国都,不如做西市商贾。”钱穆笑着,同他在廊中望天上碎玉,“若要立命于青史,不若做大豫三百年第一纯臣。”
何昶摸爬滚打数年,本以为自己离这二字已经很远了。
可今日方知,我还是我。
“要我认假为真,做梦。”他披头散发,豪气干云道,“我可是大豫当朝第一纯臣。”
旁人皆被他这句“当朝第一”吓得不轻。
御史中丞只道此人受审太久,神经错乱,正要挥袖离席,从堂外进来几个人,在他面前停住。那几人并非御史台执事,披盔戴甲,腰侧配金翎刀,那南衙的腰牌闪着寒光。
是十六卫的人。
他顿时警醒,后退一步,道:“诸君擅入大明宫,闯我御史台,有何贵干?”
“我乃金吾卫中郎将杨玄。”为首一人客气地道,“来此,带何大人离开。”
“我宪台替天子分忧,先审疑官,此先例前朝已有。”那中丞向上拱手,“不知是何人调遣诸位前来?麻烦回报一声,待我处审后,再移交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