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金吾(146)
这丁身税改制原是钱穆在遗表中对李鉴提的。李群青跟着李鉴在密阁中读过明帝、僖宗时的书策,明了此制的成因与弊病,便开口打断了殿中几人的相互攻伐,将所知之物彻头彻尾地捋了一遍,又道:“已然清明过,田事乃国之大计,不可拖延。依本宫只见,不若先在三吴之地试行改制,观其成败。”
她这样一说,下边一片沉寂。
太师在左侧,对她轻声道:“殿下,今日先到此处。”
李群青挑眉,嗤笑一声。
“那就罢了。”
她离开太极殿,向身侧的太师与太保行礼,正要回东宫,恍然发觉太傅之位空着。
话说回来,自从李鉴出征那一日,李群青便再也没见过许鹤山。
“许大人近日在忙什么?”
“不知。”面前二师有些为难,“不过许大人并未回终南山,归涯司的坐镇之地也早已被移到宫城之内——此事是许大人自己做的主,殿下想必还不知道。”
李群青一顿。
“我现在知道了。”她道。
辞别仪仗,她在殿中坐了一阵,站起身向外走。身后侍从要跟随,被她挥退。
许鹤山曾向李鉴借过一间暗室,其在兰台之侧,李群青曾去过。她猜许鹤山如今还在那里,自觉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他一看。
李鉴离开的前夜,她在两仪殿外听完了李鉴与许鹤山剑拔弩张的对谈,也听出了自家先生言语间不易被察觉的悲与疑。她不懂许鹤山,看不明此人究竟要得到什么果,却能感到他的痛苦。
到暗室门前,她犹豫再三,猛然推开门。
入眼的是倾倒的棋盘与散落的黑白子。李群青心头一紧,提灯照去,同时听到了匀长的呼吸。跟着灯明仔细看去,她整个人顿时僵住,张着口,发不出声。
许鹤山紫袍散乱,睡在书卷堆中,眉头微皱,怀中抱着随他走过万水千山的筇竹杖。
三日之间,他青丝作白发,如雪满头。
【作者有话说】
三日白头…
许老师在过自己的昭关。
(补丁:这里李鉴和林霁华的对话中,李鉴明面上是在讲自己放过林霁华的理由,实际上在拿李昭昭小朋友要挟她。
林霁华很爱自己的孩子。)
第109章 阵云第九十七
孟汀在帐中提笔疾书。
“三月,”他写道,“西河仍冰封,极寒甚于以往。中军移西河岸,今日渡河。”
“大统领!”朱允掀开帘门。
孟汀搁下笔,戴上兜鍪,伸手去拿长枪。他知道朱允向来沉稳,如此闯进来,必然是有意外之事发生。
“何事?”
“外头飞雪了。”朱允道。
孟汀指尖一顿,收回手,回眼看着纥干笑。纥干无奈地扶了扶额,站起身来道:“我也说了,这二三月河西的天,没人能拿得准。”
但这西河是非渡不可。
孟汀随着朱允踏出辕门。纷纷雪落在他赤红披风之上,他抬眼望向那冰封的西河,再远处,云中城关屹立在天尽头,于风雪中如同蛰伏的巨兽。孟汀还从未如此望过云中城关——孟氏从来是守城的那一方,如今,他却是要攻破着城池堡垒、将身后大旗再立于云中。
“冻实了,好渡河。”他道。
非要越过这场风雪不可。
清晨的军誓在身后回响,铁甲与马蹄声都已备齐,只要一声令下。帐中长枪已馋乱臣颈间血,青骓数年不踏土默川,孟汀的脉搏也为这面前景象而振得极快。
他的一身血肉引他回到云中城头。
手下将领都跟出来。风雪之中,天地清凝,孟汀抬手接过纥干带出来的长枪,牵过青骓,旋身上马。
身后营帐尽收。铁马冰河,皆在梦外。
他闭上眼,听着青骓在座下打了一个响鼻。杨玄、朱允与零昌都勒马停在身侧,几人没有交谈,抬眼看向那云中城,耳侧战鼓起,北风更紧雪更急。
“大统领!”从河上回来的探马拱手回报,“此河冰坚,可以渡!”
孟汀一手持长枪,无言将其高举,身后其曰无衣之声排山倒海来,压倒狂风,飞荡西河。他振声一叱,一马当先,踏上西河被厚雪覆盖的冰面。耳际马蹄踏冰作贯耳雷鸣,他紧握缰绳,将马跑得又快又稳,眼见云中城迫近、对岸狼莫铁骑成阵云。
“侯爷!”零昌在他身侧怒吼,“零昌请往,我要亲手杀死那个叛徒!”
孟汀将枪一横。
“待我等入城后,请世子找时机救回你党项族人,速去瓜州。”他道,“趁我等与狼莫缠斗,你抓紧自立营帐,为西羌王。”
狼莫坐阵城头,向西河岸土默川上望去。
“主力都在此,拼杀争斗,必然两败俱伤!”李正德忍不住了,在他身后高声道,“大帅,你疯了吗?三万对五万,孟汀势大,我等损兵折将不说,若一时守不下云中,那可是前功尽弃!”
若到了那种地步,什么入陇西、长驱直入长安,都是妄想!
李正德在赌。他赌狼莫手中兵并没有此人说的那么多,赌狼莫仍在乎长安的一个认可。只要狼莫想要一个由自己亲手扶上位的大豫天子,他李正德不是没有逐鹿的机会,孟汀也不是没有失手的可能。
但他一点也输不起。
狼莫不答他的话,只是饶有兴致地往下看。他拥兵数十年,见惯血没荒丘,比李正德从容多了,眼都不眨一下地看着底下人与人厮杀。雪落在他的散发上,一时不能融化,将他的星星鬓变成了满白头。
许久,他低笑道:“我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