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金吾(152)
另一个,已为白骨。
他走到近前,轻轻按住零昌耸动的肩头,倾身望向那骷髅空荡的眼窝,企图从此间望出那个幻境中的清俊儒将、刀法天下第一却被横刀误的孟扶桑。
“爹。”他轻声道,“我来此,替观火接您去长安。”
孟汀率将士一路追赶,已到大青山麓。身侧人皆是云中旧部,认得哪个是狼莫,待前头羌民回马,两厢便厮杀在一起。
林纥山口在前,风雪越来越大。
孟汀以长枪荡开几人,拍马直追狼莫。青骓撒开四蹄狂奔,离狼莫的盗骊只剩一丈之遥。紫金冠松了,他干脆将其一把扯下、赛入襟前,催马狂奔,挥枪前刺。
两匹马一同奔入风雪中。
狼莫眼前一时满是白。怒风自山口涌出,夹杂着碎雪,迷了他的眼。他尽力在迷蒙中与孟汀拼杀,一招不慎便被挑下了马。
他握着枪尖,怒吼着要将孟汀拽下来。狼莫力气极大,孟汀暗道不好,干脆借力旋身下马,持长枪飞刺于前。狼莫听着那些微风声避过芒刺,遂持刀相迎。
铁刃迸火,惊走了马匹。
狼莫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带着讽刺与狂怒。孟汀专注寻其破绽,过了许久才听出来——狼莫在问,“你的刀呢?”
孟汀抬枪迎他连砍,长枪竟被从中砍断!
他飞身后撤一大步,干脆将断作两截的长枪作双刀,扛过狼莫的猛击,甩手扔了残枪,上手扛住狼莫的腕子,在生灭见侧起一腿猛踹,劈手夺刀,擒住狼莫右肩,滚身要将他压到地上。狼莫将他撞开,再落地时,回眼见到孟汀手里拿着自己的刀。
“在这里。”孟汀一字一顿道。
他松手,那刀摔落在地上,二人搏在一起。狼莫起初一惊,直到被摔在雪上,才清醒过来,抬身挡住孟汀的一拳。
“这是谁教你的......谁教你的!”
孟汀咬着牙再下一拳,被他掀倒在地。狂风暴雪,二人铁甲散乱,孟汀的发披散,几根发辫间平常不为人所见的碎玛瑙显现出来。
“你就是孟扶桑和扎拉的杂种。”
狼莫同孟汀扭打在一处,用最原始也最残忍的西羌抱摔。这种摔跤,孟汀的母亲藏在幼时当作游戏同他玩,他只会一点,却知道什么是致命、如何能胜利。
可天太冷,风雪太重。
他眼前渐渐有些朦胧。
狼莫浑身是伤,气喘吁吁地将孟汀按在地上,一把扼住他的咽喉。在他要用力折断孟汀骨骼的剎那,颈侧一股热流涌出。
是血。
孟汀手中一枚回手镖落地,银身染赤红。他躺在冰雪上,平静地感到狼莫颈侧淋漓献血喷到自己的面颊上。
他手中紧握着腰间纹银容臭。
“这是你要还给我爹的。”他坐起身,把捂住脖颈嘶哑呻吟的狼莫从身上掀下去。他活动着冻僵的手指,捉过长刀,支撑着刀站起来。
“这些,是替凉州百姓。”
三千人。
他向狼莫胸前连捅三刀。
直到狼莫握在颈侧的手摔落在侧,他才将刀从狼莫胸腔里拔出、扔在一边。痛觉与喉头苦涩短暂地回归一瞬,他几乎忘了自己在此是为何,却记得有一个一定要归去的地方、有一个等他回身的人。
风雪不歇,青骓无踪,他走了几步,看到了几名云中旧部的尸体。
满目白间,林纥山口外有一灯明。
【作者有话说】
关于一些细节:孟汀靠着从父亲那里学来的天下第一刀成为少年将士,凭着自己苦练的枪法不败于云中,用从母亲那里学来的摔跤夺去狼莫手中兵刃,用爱人擅用的暗器结束了两个人的战争、十余年的恩仇。
人的本质都是社会关系的总和。
孟汀孤独一生,却无数次被他们救于水火——被他们爱着。
第113章 渡江第一百零一
“陛下,按纥干将军所言,云中郡二千八百里,需有人留守,明年再点征人。”杨玄对李鉴道,“无论如何,先带伤者回长安。”
李鉴没看他,望着西河对岸。
他们已经离开土默川,度过了西河。雪已停止,天气回暖,西河之下的水声大起来——常戍守于此的老将说,这是要开河的前兆。
那队去追狼莫的人马还没回来。
他已经卸下了战甲,笼着厚氅衣,怀中抱着孟扶桑的头颅。杨玄不再做声,在他身侧静默地站着,看向河冰面上的裂纹。
“陛下,你看!”
李鉴被他喊得一惊,顺着杨玄手指的方向望去——几匹快马自垂落的暮色中奔来,踏过西河,为首一人似是朱允。
孟汀不在其中。
李鉴的肩头落下去。他站起身来,向着河岸奔过去,耳际都是风声与冰层渐渐碎裂的声响。骏马带着凛冽的河西残雪掠过他面前,朱允翻身下马,拜在他面前。
“狼莫已死。”
身后人接连下马,狼莫的首级被呈到李鉴面前。他至死不瞑目,面容狰狞可怖。
“好。”李鉴道,“云中夺城之战,诸位皆是首功。愿意回长安的,寡人必引诸位登天子堂、重策勋。”
“狼莫应是大统领杀的。”朱允低眉道,“大统领......臣等未寻到他。”
李鉴没有再回应。
他压着心头恐惧,再看向西河,忽见有一匹马飞奔而来。那马背上无人,西河的冰面在其蹄下绽开出一条裂痕,那裂痕贯穿了长河两岸,仿佛是有人抽刀断水一般。三刻之内,冰河渐解,流凌缓缓浮动,藏汹涌之势。
那马跑到近前,汗如血涌。
是孟汀的青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