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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园草(40)

作者: 又见棠 阅读记录

傅月娴熟地脱下自己的外套,蝴蝶骨上的青紫少不得露出来。这时候岑今禾就与其他人相同又不同了。

她细长的手指摸着它们,在上面落下一个个吻。

这些吻温热又虔诚,妈妈小时候也这么安慰傅月,在傅月受伤的时候,妈妈就会落下这么一个个温热的吻,在伤口上,在伤口附近。

“说个价格。”岑今禾的吻停下了,额头贴着傅月光/裸的背。傅月明明是个陪酒的,陪笑的,可是岑今禾对她却像是信徒遇见了自己的真神,“我现在有钱了,你不用再像小时候那样和你妈妈那么辛苦了。我说过的,我会照顾你的,傅月,说个价格,留在我身边,别走了。”

傅月站在电视机的前面。没有打开的电视机漆黑的屏幕里是她没有表情,也可以说是呆滞的脸。傅月的视线上移,离开了电视看见酒店的白墙。

价格,说个价格。

什么价格算合适呢?

一个月三千?一个月一万?一个月二十万?

把人和数字摆在一起,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说个价格,留在我身边。

自由和金钱有关,个人意志和物质有关。

傅月要是一个有骨气的人,就应该穿起外套一言不发地离开,刚烈一点,她还可以甩岑今禾一个耳光,让她脑子清醒一点,不要胡说八道——可是傅月怎么会是一个有骨气的人呢?

十五岁之后都住在阴冷的随时能滴水的地下室里,最好的朋友是老鼠,最常见的活物是蟑螂。

运气好的话会像今晚,有客人愿意带她出去过夜。运气不好的话一晚上干坐在吧台上,她只能对着小圆镜里的自己自我怀疑:明明长得也不算丑,难道是技术不好?

傅月怎么会是一个有骨气的人呢?

于是她转回身面对岑今禾,于是她说了价格,于是她暂时离开了酒吧,住进了岑今禾的家。

岑今禾很好。

这是从小到大所有人对她的评价。

小时候岑今禾是“好孩子”,长大之后是“好人”。

读书的时候她未必年年被评选为三好学生,可是学雷锋标兵之类的称号永远都落在她的头上。

帮成绩落后的同学补习功课,扶老奶奶过马路,给路过的乞丐送面包……傅月还见过她走在路上停下来,打开随身的小包很自然地蹲下给偶遇的小流浪猫喂一把猫粮。

大家都说岑今禾好。

可是只有傅月知道岑今禾的好是为了什么。

她站在岑今禾身边,看着吃饱了的小猫绕着岑今禾的小腿,谄媚又亲昵的贴贴,问:“你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能遇到,再遇到我吗?”

岑今禾摸了摸小猫的脑袋站起来,毫不掩饰地点头:“对啊。很好笑吗?”

傅月收起脸上的笑容摇头:“只是有些心疼。”

“心疼我?”

“不是,不知道。”傅月说完这句话,右手食指屈起来,放到嘴里轻咬了一下,“但是你从小就这样。”

从小就很好,对谁都很好。

忘记说,岑今禾和傅月从小就认识。

岑今禾从小就喜欢看书。

不是那种高深的古籍,也不是学校里发放的“小学生/中学生必读名着”,而是地摊上五块钱,十块钱一本,封面用阿宝色调整过,劣质的五彩斑斓的盗版书。

多半是言情小说。

女主空有盛世容貌,出身凄惨,无父无母,是困境中的高岭之花,空谷幽兰。她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抬抬眼皮,说几句讨厌男主的话,男主就会向她们奋不顾身的扑过去。

岑今禾从小就喜欢看这种书。

她不知道写这些东西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但她猜是男人。

只有男人才会把女人想的那么无助,只有男人才会把男人想的那么厉害。在他们的世界里,他们什么都可以做,他们是英雄。

岑今禾喜欢在课堂上偷偷看这些书,忍着一肚子的笑,忍得肚子疼。

抬头看见年过四十,开始谢顶的男老师,岑今禾就会想到书里的男主深情的话:“我会保护你。”

太太太好笑了。

女人没有那么柔弱——

马上就要入冬了,傅月还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单薄的一件,岑今禾不用看外套的里面,也知道傅月穿着她唯一一件浅紫色的长袖上衣。

冬天的风把傅月的嘴唇吹的和她浅紫的上衣一个颜色。可是傅月毫不在意,也习惯了。

她有点逆来顺受。长大后的岑今禾重新看见傅月的时候,脑子里也是这句话。

她有点逆来顺受。

所以她的身上全是伤,她也什么都没说。穿起外套就以为可以遮掩一切,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有点逆来顺受。

岑今禾能想象到那些男人是怎么在傅月身上留下的这些痕迹,用的是什么样的方法,什么样的力度,而傅月又给出了什么样的反应。

十五岁的傅月张开她被冻的发紫的嘴唇,轻描淡写地对十五岁的岑今禾说:“我爸欠了二十万跑了,我念不了书了,我得跟我妈出去打工还钱了。”

她说了三个“了”,岑今禾被她“了”的耳朵发疼,其他话都没听清楚,只有“了”。

了,了,了。

岑今禾揉着耳朵,问她:“你要做什么去?”

“不知道。”傅月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像十一年后她再见到岑今禾那天,对她说出价格时一样,“流水线吧,可能。”

当时她也说了“可能”,跟在金额之后。

岑今禾无论那时还是后来,也都说了“好吧”。不知道是勉强,还是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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