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落时代(124)
连同她那逐渐冰冷的师傅,一齐关在身后。
去他娘的地狱。
———
……
“你师傅在断气前就把你卖给我们了,你不知道?”
明亮的晨光中,一个留着长须的男人站在落锁的屋门外。
一边用老旧的烟斗往墙上磕,一边不耐烦地对着面前怔愣的女孩恶声解释。
“收拾收拾赶快走吧,老子还要赶路。”
......
明明在屋内是如此微小的晨光,此时却无比刺眼。
让她几乎要看不清面前站着的几道人影。
溟突然意识到。
原来曾经从未照到过她的太阳光是那么亮啊。
不然怎么晃得她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呢?
那样触手可及的未来、梦寐以求的自由,被男人烟斗中盘旋而生的烟雾逐渐遮盖。
她最后看了一眼落锁的木门。
轻声唤了一声。
“师傅。”
师傅。
原来我还是没有您心硬啊。
师傅。
您在那个渐渐消亡的夜晚里,有想过明日的我吗?
师傅。
我再不欠您什么。
从此,我们两清了。
———
日月流转,她在那个戏团里度过了她昏暗无光的少女时期。
但是乌云蔽空也总有散开的一日。
在踏入那个死气沉沉的村子时。
她就笃定。
他们都得死。
......
那个团长不是个好东西。
他让我用木偶线控制被拐卖的小孩,让他们不要发出声音。
还问我这样是不是能保证他们不会再吵闹,让小孩子们一定听话。
我笑着回答他说,“他们,不会不听话。”
看着那个男人兴奋地多吸了几口烟,我也很高兴。
我一高兴,就想唱歌。
可是我的嗓子已经在那一晚唱坏了。
所以我只能闭上嘴,耐心地操纵手上的木偶丝。
“生奈何,死奈何,摇摇晃晃过奈何。”
木偶身上穿着黑无常的斩衰凶服,随着我手指间银丝的牵动。
向前走去。
“生有偿,死无常,夜半敲钟逢无常。”
逢无常,黑无常。
黑无常叫范无咎。
犯无救。
犯法的人,是无救的。
如果我这种人是要下地狱的。
那么像戏班团长那种人,也应该和我一起。
如此,像我们这样的恶种。
黄泉路上,才不会孤单啊。
……
所以他要我帮他。
我不假思索的答应了。
我不仅可以帮他控制木偶丝,还要帮他织一张漫天浩大的网。
送他丧命,送他亡魂,送他下地府。
无常勾魂索命,那我便做他黄泉路上的领路人。
银丝覆血,才不枉我和这戏团走这一遭啊。
......
最后的时刻,我笑意盈盈看着团长靠在墙上。
喜气洋洋地计算这次卖了这五个小孩能赚多少多少。
昏暗的光线打在他欣喜的脸上,也照在我牵引“木偶们”的银丝上。
他刚刚只问了,“木偶会不会听话”。
却忘记问“听谁的话”。
而至于听谁的话?
自然,是听我的话。
———
……
那一晚的夜好凉好凉。
可是明明不断有滚烫的血液,溅到她的手腕、脸颊和心口。
银白的丝线上染着猩红色的血液,在风中不断颤抖。
就像是她手心中的火色绳结。
漫天的火把光亮烧红了整片森林,却怎么也照不亮那晚无星的夜空。
一轮血月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就好像太阳也可以被替代。
......
那个吊梢眼的女人在最后的时候,求我救她。
我这么善良的人,当然不会计较她从前对我的打骂啦。
我轻柔的放出丝线,钻进她的皮肉。
不过我没有告诉她,银白丝线和森白丝线的作用是不一样的。
我看着她劫后余生般长出一口气。
好奇怪啊。
为什么坏人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作恶,最后还能廉不知耻地求着我原谅啊?
凭什么呢?
我看着她用尽全力将我推离开怪物的攻击。
我看着她身上的天蓝色戏服染上血污。
我听见她嘶哑地朝我大喊:
跑啊!
不要管我!!
你快跑!!——
我不明白。
她这是在......救我吗?
那从前拿我当愚弄的玩意,用我当打赌的谈资,又算是什么呢?
我被她打碎的木偶,丢在面前的银钱。
还有我被他们视而不见的自尊。
又算是什么呢?
凭什么坏人在最后就能洗白啊?
那我从前的委屈都要一笔勾销吗?
这不对啊。
所以我如了她的愿。
让她好人做到底。
我收回她身上的丝线,将她彻彻底底留在怪物的包围中。
我没有错过她眼中的一丝惊愕。
是啊。
我在她身上放了木偶丝。
只要我活着出了怪物的包围圈。
挥挥手,就能用木偶丝将她拉出来。
所以刚刚她对我的解救,本就是对她自己的解救啊。
你瞧。
像我们这种恶人就是这样。
即使坏事做尽,在最后,也要博个好名声呢。
———
我笑眯眯地对着吊梢眼女人扬了扬手心。
身后银丝冽冽飞舞。
我说过了会救她的,可是现在是她“自己”要为我去死的呢。
这番好意,我实在是“盛情难却”。
......
我手心上的陈年绳结此刻被血染红,焕发出艳丽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