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156)
他话题一转,然后是一阵沉默。
虽是白日,可屋中的烛火还是轻轻跳了一下,似是不甘于沉静。
青莲先生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见苏珏仍站在那里,笑道:“坐下吧,我之前确实认识他。”
苏珏微微欠了欠身,道:“是,玉华洗耳恭听。”
在低头的瞬间,苏珏沉沉的黑色眸子忽然闪过了一道极淡的光芒,却又很快沉寂了下去。
“吴广陵早年还是个倒卖金银玉器的商人,他从我这里求到了发达的法子,成了一方诸侯。”
说起往事,青莲先生依旧沉稳。
“那这次应该也有先生的手笔吧。”
“玉华聪慧,确实如此。”在苏珏面前,青莲先生没有掩饰。
“那敢问先生,我在这场计划里表现达标吗?”
“自然是达标的,你既坐实了他骄奢淫逸的脾性,又救人,而且借着他你又抬高了身价,结交了冀州王的二位公子。”
对于苏珏的表现,青莲先生很是满意。
“先生,无忧主持是您安排的,对吗?还有他出兵反叛,也是听了您的计策,对吗?”
“没错,这几年他的王府几乎透成了筛子,在众人不遗余力的吹捧下,他早就忘了初心根本,事到如今,不过咎由自取。”
“先生……”一番话让苏珏遍体生寒,他何时才能像先生这般筹谋深重。
“他若不除,日后定是大患。”
一盏清茶入口,青莲先生便不再说下去,事情完美漂亮,无需再多言因果。
……
杨兰芝从北辰殿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整个王城沉浸在暮色中,精心雕饰的屋檐飞角被光影勾勒出威严的轮廓。
金色的琉璃瓦、朱色的漆柱都融化在了暗色里,冷冷的秋风吹着他的衣角。
他猛然回过头去,忽而觉得这个威严的大殿变得有些寂寞孤凄。
有关梁州王案件的风波,将近持续了一个月,轰动朝野。
虽然梁州王之事已经尘埃落定,废为庶人,斩立决。
但出人意料的是,吴广陵行事恶贯满盈,养出的儿子却是与他截然相反。
风雨瓢泼,吴莳跪在北辰殿外,愿意替父认罪。
楚云轩这次没有赶尽杀绝,没把吴广陵的事牵连到他的家人。
毕竟吴广陵的王妃大义灭亲,出首揭发吴广陵的所作所为。
这等做派,让人侧目。
说她冷血无情也好,贪生怕死也罢,总归因为她的揭发,吴广陵才心死如灰,供认不讳。
走在长长的甬道上,杨兰芝想起这一个月来盘旋在长安城诡谲的阴云。
因为梁州王之事牵连甚广,每天鲜血都会流淌在金石玉砌的台阶上。
浓稠刺目,鲜血的味道混杂着不间断的水汽直扑在他们的眉睫,各种凄厉的声音久久萦绕耳畔。
——“陛下,臣无错,也无罪!”
——“陛下,臣真的不知琴师是贞瑾伯爵……”
——“陛下,郑书意所说之事,臣完全不知情……”
——“陛下,臣出兵冀州也是迫不得己……”
——“陛下,不可听信他们一面之词啊,这些刁民,都穷疯了……”
这是吴广陵的辩白。
纵使铁证如山,吴广陵也还是冥顽不灵。
郑书意,赵云儿姐弟和陈秀云,郑阿祥等人的指控还言犹在耳。
那是最底层百姓振聋发聩的无助和吶喊。
在北辰殿,他们才知道赵安乐弟弟的名字—赵庆杰。
也是在北辰殿,杨兰芝等人亲眼见到被挖眼断臂的赵庆杰,何等惨烈,何等触目惊心。
赵庆杰还算侥幸,至少活了下来,可那些像他一般大小的少年却是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陛下!微臣冤枉啊!都是梁州王让我这么做的!”
——“陛下,微臣素来安分守己,怎会行如此之事!”
——“陛下,微臣冤枉啊!”
这样的“喊冤”之声总是不绝于耳,可他们所言不过是垂死挣扎。
因为吴广陵的倒台,牵扯出很多人和案件,楚云轩大发雷霆,朝野上下一时噤若寒蝉。
最后的结果,梁州王吴广陵罪无可恕,斩立决,诛九族。
但念王妃勇气可嘉,世子忠孝仁义,特赦他们无罪,只废为庶人。
不知那吴广陵临死时可曾后悔,可曾想起多年前的其乐融融。
他大抵是不曾的。
为了权力,他几乎可以放弃一切,不择手段,最后连至亲都丢弃了。
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北辰殿内,楚云轩负手而立,被留下的孙廷尉则是站立不安。
“孙爱卿,寡人听说你的弟弟喜得外孙,这是件好事啊,等下让灵均拿两柄玉如意,也算是寡人的一片心意。”
“微臣谢陛下如此关怀,如此小事,不足挂齿。”
孙廷尉诚惶诚恐,他弟弟远在临江,楚云轩依t旧了如指掌,他自然心生畏惧。
况且楚云轩这几日因为边关战事心情不佳。
“陛下可是为了鲜卑入侵所忧?”
孙廷尉斟酌开口,目光略略扫过挡屏上悬挂的地图,看向御案后的楚云轩。
楚云轩微微一笑,“正是。”
“二十年前鲜卑被冀州王重击,不过这几年倒是慢慢缓过来了,但如此快发兵倒是出乎意料。”孙廷尉说道。
诚然,鲜卑发兵在楚云轩意料之外,但是却并不足以令朝堂太过担忧。
二十年前的大战令鲜卑受到重创,而鲜卑新王登基不过一年,休养生息。
只是国力不比当初,想来鲜卑此番发兵,不过是想略得些甜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