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79)
……
“先生,苏十三入狱了。”
此时向来消息灵通的十二楼已经知晓苏十三被人告发入狱之事。
“意料之中,却没想到这么快。”青莲先生一边打理着新摘的梅花,语气平静。
她似乎早就知晓这个结果。
“先生,我们该如何做。”沈爷低头询问。
“先隔岸观火吧,他可不是什么草包,到了不得不出手之时我们再出手即可。”
青莲先生不紧不慢,手上的动作不停,梅花的花枝被打理的很是妥帖。
“先生说的是,他聪明着呢。”
因为之前和苏十三的接触,沈爷对他印象不错。
是个很有想法,也有些明哲保身的聪明人。
“又要过年了,也该准备起来了。”
说话间,青莲先生已经将那打理好的梅花插入白色的瓷瓶,红梅白雪,甚是好看。
……
被押入牢狱的第一晚,苏十三便做了个梦。
其实自从赵安乐去世,苏十三一直不得好眠。
这次,却让他轻易入梦。
梦里,他孑然独行在摧枯拉巧的王城中。
此刻,他不是苏十三,不是苏玉,而是那个亡国之君,燕文纯。
那一夜,叛军攻进北燕的宫城。
远远地,他听见有刀枪交接的刺耳声音传来,回荡在广阔的殿前空地上,竟有些飘渺的虚幻,还有猎猎的风声,兵士粗俗而野蛮的吼声,或低沉或惨烈的叫喊声,盔甲被刺穿撕裂的声响。
他犹如一缕游魂,游荡在曾经赫赫扬扬的北燕王城中。
他亲眼看见保卫王城的禁军温热的鲜血从脖颈、从胸口喷涌而出,在暗沉的天幕下开出殷红的花,染红天边的霞。
他已无法辨认心下是何种感觉,是恐惧、悲恸还是绝望。
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变乱,三年前的那场宫乱,他登上了至高无上的王位,他要扶起那将倾斜之厦,他从来都是不怕的。
只是,当无可避免的命运逼近时,有些疼痛的麻木还是渐次袭来。
他心下了然,他不怕死,他怕的是在一片混乱中没有尊严地死,还有一丝壮志未酬的不甘心。
打破他万千思绪的是一支箭矢而来,那刺破空气的尖锐风声尽数落入他的耳中。
紧接着,便是第二支、第三支,平日里所有如泥胎木偶般的宫人再压抑不住惊恐神色,失声哭嚷起来,挤挤搡搡聚成一团。
可那些箭矢堪堪穿过他的身体,却毫发无伤。
他面若冰霜,似乎有所感应,抬头看向策马而来的青州王楚云轩和为他带路的李元胜。
他笑了,笑得苍凉。
大厦将倾,谁又能力挽狂澜呢?
宫门缓缓而落,剩余的禁军俱是一惊,这么快就要直逼御座了吗?
他们的誓死守卫,终究没有阻挡住青州王的脚步。
北燕,快要落幕。
为首的将军大手一挥,弓弩手便搭上了箭,只是未敢轻举妄动。
“停!共主陛下何在?”
楚云轩此刻命他们停了进攻,他要堂堂正正的成为这天下之主。
听到楚云轩的声音,他从容不迫的往前走去。
他迎着刀光剑影,不曾催折。
兵士们只瞧见他玄色大衫逶迤垂地,黑色裙裾迎风微微扬起,金色嵌红宝的冠子盈盈闪着温润的光泽。
那些士兵在喊些粗俗的话,他抬起腕子,那玉印在暗夜中熠熠生辉。
“共主燕文纯在此。”
“共主陛下安好。”楚云轩翻身下马,衣袂在夜风中翻滚,卷出一片炫目的白色。
黑与白,是极致的拉扯。
“楚云轩,这玉印寡人可以传给你。”
即便到了国破家亡之时,他仍然高昂着头颅。
“臣,谢共主陛下成全。”
这是楚云轩最后一次称燕文纯为“共主陛下。”
今夜过后,山河易主,北燕的历史落幕,属于他的时代开启。
“楚云轩,寡人祝你千秋万代,山河永固。”
他掀起衣袍缓缓跪下,恭迎这座王城新的主人。
“李将军,好好安置共主。”
楚云轩接过玉印,翻身上马,马蹄声阵阵,回荡在王城长长的甬道。
之后,他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无边无际。
他只知道自己面前是一条极黑极长的路。
他往前走去,四面八方都是涌来的黑暗。
他什么都看不见。
一束光突然自路的尽头而来,他费力地睁开眼去看。
是她,是另一个苏玉。
她笑得明媚而快活:“苏玉,我们回家吧……”
他笑了,迎着自己走去。
可是,光明之后仍旧是黑暗。
这里除了他,还有一道惹人厌烦的声音。
“你怎么还活着,你为什么要活着?”
“你已经死了啊!”
“唉,真是,怎么会这样呢……”
苏十三平静的站在那里,听着那冰冷无情的声音对着他发出的嘲弄、刺激以及诅咒的言语,他抬了抬胳膊,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无悲无喜。
“你说完了吗?”
“苏十三,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我是苏玉。”
“不,你不是苏玉,也不是苏十三,你就是燕文纯。”
“燕文纯已经死了,我不是他,我是苏玉,也是苏十三。”苏十三不为所动,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谁。
“不,你错了,这世上本就不该有苏十三,燕文纯死了,他不该活着,所以你是不存在的,正是因为你的存在,赵安乐才会死的。”
那声音似是清楚苏十三的软肋在哪,他循循善诱,引导苏十三走进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