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到极致时，画酒咬住曲起的食指，将呜咽声悉数吞咽下去，可还是忍不住害怕。

明明早就知道结局，可还是要等到最后时刻，才想逃跑。

因为心中，总是存在可耻的妄念，蠢到去赌人心。

虽然画酒不愿承认，但直到今日前，她依旧对颜银，抱有一丝堪称天真的幻想。

画酒不懂，为什么已经拿出最大诚意，做出最大努力，生死面前，颜银还是毫不犹豫，要选青瑶活下去？

无声流泪时，画酒心底清楚，早逃晚逃区别不大。

自父亲昏迷不醒后，她的处境就变得糟糕，陷入孤立。

身怀九琉神心，逃跑是没有意义的，珈泽迟早会找到这里。

想到这点，画酒紧紧抱住自己冰凉的身躯。

直到不得不死，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么怕死。

浑浊t的水顺着乳石滴落，不知过去多久，头顶出现少年颇为无奈的语气：“怎么这么没用，只会躲在这里哭？”

画酒猛然抬头，宴北辰撑住下巴，屈膝蹲在她面前打量。

少女眼睛红红的，里面却没有眼泪打转。

宴北辰自顾自道：“啊猜错了，原来没哭。”

画酒看着他，表情惊疑不定。

宴北辰是从魔界来的。

他抬头打量长幽山洞，这里变化挺大，干燥的上壁变得潮湿，甚至长出一层浅浅青苔。

看着他奇异的举动，画酒将半张脸埋在臂弯，闷声闷气：“你也没地方去了吗？”

神魔一战，宴北辰的处境很危险，身为魔族质子，又在神界待过。

对于神魔两界，他都是敌人。

画酒都明白。

“对啊，无处可去了，来投奔你啊。”

宴北辰笑出气音，语气满不在乎，惬意到就算今日天塌下来压死他，他也是这副模样。

画酒终于确信，眼前的宴北辰，不过是她穷途末路时，幻想出来的人，如同刚才无数围着她指责的“画酒”一样。

他们不过是，她精神崩溃后的产物，都是假的。

所谓败犬相依，不过如此。

画酒似乎找到某种慰藉，温柔捧起他的脸：“宴北辰，你说过在这世上，你最喜欢我。可我现在活不了了，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去死？”

她知道幻影是不会拒绝自己。

他一定会温和朝她笑，然后说一句“好”。

就算是假的，画酒也想听。

可宴北辰回握住她的手：“你会活下去的。”

他的语气十足笃定，像是某种承诺。

画酒神情微动。

眼前的幻影，比她想象中，更为真实。

面对无害的幻影，画酒卸下防备，吐露埋藏很多年的心声：“我以为我会一直恨你，可现在才明白，我只是爱你爱得很痛苦。”

她的笑带着苦涩，“我想恨你的，可你为什么，总是要来动摇我的决心？”

语气像流浪小狗，找不到回家的路，带着委屈巴巴的意味。

宴北辰没有回答。

他看着她的眼睛，明白她又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不存在的人。

这一次，他离奇地没有感到愤怒，反而平静执起少女的手。

画酒不解其意。

在她愣神之际，少年握住她的手，极有耐心，用红色的丝带，给她编织平安结。

宴北辰冰凉的指，绕着她的手腕盘旋。

画酒一瞬不敢眨眼，连呼吸都放浅，安静看着他，心飞速沉落倒塌。

她以为，眼前的宴北辰是幻影，直到手腕红色绳结成型。

画酒的世界开始嗡鸣，废墟坍塌后，是飞尘与长久寂静。

编好绳结，宴北辰抬起视线，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是我母亲教给我的平安结——”

他的声音，与魔界别院中，小哑巴曾在她掌心写下的话语重合。

“——系上平安结，主人会受到福泽庇佑，长乐无忧。”

他开口，补齐小哑巴残缺的声音。

画酒许久无言，将右手从他掌中抽回，埋下头，左手死死捂住右腕的红绳。

少年平静的话语，一遍遍在画酒脑海中回旋。她的眼眶变得湿润，再也控制不住，任由眼泪一滴滴砸落。

见状，少年慌乱，用冰凉干燥的手指，无措去擦她的眼泪：“别哭。”

画酒维持着握住红绳的姿势。

她知道，这红绳有一个特殊的接头，一扯就会整条散掉。

隔着快五百年的光阴，画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痛哭声中，画酒心中疾驰五百年的风，终于停驻下来。

过去的她，曾无数次质问，宴北辰到底有没有半点真心？

失控时，她也试图不断伤害他，从而证明，自己对他而言，是重要的，是不能舍弃的人。

世上怎么会有她这样别扭的姑娘？

可是，爱因不确定而完整，完美。

她和宴北辰分开时，闹得你死我活，毫不体面。

后来重活一世，她开始算计他，发誓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甚至无数次想让他去死。

宴北辰没死，顽强活了下来。

然而日暮途穷，被所有人抛弃的她，忽然翻到五百年前，他留给她的礼物。

打开一看，是他曾经真心过的证明。

在小哑巴身上，她感受过爱的存在。

困住画酒大半生的难题，终于有了答案。

她所有的恨与不甘，尽数被填平。

抬起眼睛，朦胧视线中，画酒仿佛看见，在魔界的小院，他青涩而又绝望，活在另一个人的身份下，编织满腔愧疚，将爱意无声说尽。

画酒的眼泪大颗滚落。

对不起，小哑巴，我现在才认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