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亲战争(106)

我知道自己撑不了太久了。

父亲告诉过我，如果家里的老狗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它就会悄悄离开家。

我想离罗兰远一些。我不想让他因为我而分心。

我竭尽全力，想多杀几个人，多杀几个人，罗兰的危险就少一些。

都说临死前，人会回忆自己的一生。

我的母亲平萍，是平家的小姐，从小就在罗老夫人身边当侍女，与父亲是青梅竹马。

他们约好私定终生，但东窗事发，母亲被罗老夫人撵回娘家，父亲被逼着娶了西境家的小姐。

母亲一直没有改嫁，虽然舅舅和外婆很关照她，但母亲终究是未婚先孕。为了避免连累家中姨娘们的名声，母亲搬到了乡下别墅去。

这些，都是舅舅在母亲的葬礼上告诉我的。

我从小在乡间长大，觉得自己与其他人家的孩子没有什么不同。我们一起翻蚯蚓，一起拿树枝对打。

那时候，很多人的父亲都追随罗宿大人，在与东境的战争中不幸去世了，我只认为自己那素未谋面的父亲也是其中之一。

我们虽衣食不缺，但母亲为了不给外婆家里惹麻烦，还是紧衣缩食，但她为我请名师，进行启蒙教育。每节课，母亲都会陪着我旁听。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沉默寡言，但她检查我的功课后，总会欣慰地夸奖：“柏儿，你像你父亲一样聪慧。”

直到有一天，我忍不住问：“父亲是谁呢？”

母亲盯着我的眼眸，没有说话，默默流泪。

母亲的身体很不好，她是在一个烟雨朦胧的早晨去世的。我以为母亲只是起的晚了一些，所以爬上床，在她的臂弯里又睡去了。

再醒来时，一切都变了。父亲出现在母亲的葬礼上，眼眸盈满泪水。

他和我一样，是琥珀色的眼睛。

他带我回了流水山庄，带我见了他的妻子，一个怀着孕的漂亮女人。

在那之后，舅舅家就和我断绝了往来，因为我选择了那个抛弃母亲的男人。

在这三十多年的时光里，我偶尔也会后悔过，在夜里因为思念、悔恨以及酸涩的仇恨而难以入眠。我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心安理得地寄人篱下呢？

但我想要一个归宿，想要一个稳定的家，想要我最亲近的人在身边。

“好可爱的孩子，好可怜的孩子，”新的罗夫人叹息道，“我保证，会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他会是我孩子的哥哥。”

“不，我会对外宣称，他是我战死的骑士的孩子，”父亲道，“一个私生子，肯定会被人指指点点，但如果柏儿是我部下的遗孤，那别人会更尊重他一些。”

罗夫人颔首：“我会三缄其口。”

不久之后，罗兰出生了。

那是一个鸟语花香的午后，澄澈的阳光在屋下流转。我听着罗夫人的惨叫，想起母亲。

我坐在摇篮边，看着香香软软的他，就像我想象中，母亲看着我。他还睁不开眼睛，但我已经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了。

“柏树是大树，要保护兰花这样柔弱的花，不是吗？”父亲对我道。

我懵懵懂懂地点头。第一次，“保护某个人”这样的念头，在我的脑海中浮现。也许这就是，我对罗兰那股奇异的占有欲和保护欲的来源。

后来罗兰会说话了，罗夫人常常把他抱在自己的膝盖上，父亲也抓着小玩具逗他玩，我坐在一边，感到格格不入。

“叫哥哥。”罗夫人指着我，笑着对罗兰道。

罗兰琥珀色的漂亮眼睛盯着我，疑惑着牙牙学语：“哥哥……”

父亲让我教弟弟学走路。看着罗兰跌跌撞撞地跑向我，我觉得很好笑，看着他竭尽全力地想要拥抱我，我感觉很温暖。

“抓到哥哥啦……”

我还抱不起他，或者说，我怕摔到他，所以我只是单膝下跪，允许罗兰亲吻我的脸颊。他的嘴唇软软的，脸上还有一股奶香，像是从牛奶罐里捞出来的樱桃。

“你喜欢哥哥吗？”我问他。

“当然喜欢啦。”

“哥哥也很喜欢你哦。”

我带着罗兰玩秋千，带着他扑蝴蝶，带着他追小猫。他是我的影子，或者说，他是我的指南针，他要去哪，我就跟着去哪。

他说，他最喜欢我了。

因为我很迁就他。

如果我不迁就他，他还会喜欢我吗？

但我为什么不迁就他呢？他那么可爱，是我独一无二的弟弟。我是他独一无二的哥哥，没有人能代替——就连父亲，都有两个儿子，我并不是不可或缺的。

再后来，罗鸢出生了，她是个漂亮的女婴，罗夫人格外宠爱她。感到被“冷落”的罗兰更加黏我了，吵着闹着要和我一起睡。

“我不喜欢妹妹……”罗兰戴着洁白的睡帽，气鼓鼓的。

我理了理他的帽子，忍住笑，明知故问：“为什么呀？”

“因为所有人都围着她转，而不是我！”罗兰几乎要尖叫，和其他同龄的孩子一样。

“那你喜欢我吗？我可没有围着罗鸢妹妹转哟。你是我独一无二的宝物，任何人都无法替代哦。”我笑道。

罗兰突然笑起来：“当然喜欢你啦。”

不久之后，罗夫人就要进宫陪侍怀孕的皇后——尽管她已经流过很多次产了。

“我不喜欢皇后。”在我的记忆里，这是罗夫人第一次表达对其他人的厌恶。见到我来了，罗夫人忙挤出一抹微笑：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要照顾好弟弟妹妹哦。”

“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