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亲战争(107)

我带他们去溪水中搬石头，捉鱼虾。罗兰跌倒在水里，罗鸢哈哈大笑。我忙将罗兰扶了起来，他青涩的面容像一朵水仙花。

不久之后，罗夫人被处死的噩耗传来。尽管罗夫人永远无法代替母亲在我心里的位置，但她是一个好夫人，对我很关爱。她真的做到，对我、罗兰和罗鸢一视同仁。凡他们有的，我都有一份。罗夫人也时常过问我的功课，为我量体裁衣。有一次，西境的伍大人来拜访，给罗兰和罗鸢带礼物，唯独漏了我的，罗夫人知道后，忙让自己的兄弟来向我赔礼道歉。

就连她和罗兰、罗鸢进行井水边的秘密游戏时，也对我毫无忌讳。她坦白地告诉我，这是一种魔法。

我问她看到了什么。

罗夫人看向罗兰：“我看到，你会是罗兰最忠诚的骑士。”

一直以来，我很想问罗夫人，她不生气吗？她为什么会容许父亲初恋的孩子，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长大，不仅如此，还给他好吃好喝，让他同自己的孩子一起玩耍。

但我没有机会问她了。她心里的想法，如同化为泡沫的人鱼一般，消逝在了水中。

罗兰很伤心，但罗鸢似乎还不能理解“死亡”这个概念。她还太小了。

罗鸢呆呆地看着在我怀里痛哭的罗兰。似乎是兄妹之间独特的联系，让她最后也哭了出来。

那个明星的夜晚，罗兰直到在睡梦中，也依然在我怀里抽噎。我抱着他，就像猴子抱着自己的幼崽。

我有一股怪异的愉悦——如果罗兰能只依靠我一个人，就好了。没错，我就是罗兰最忠诚的骑士。

父亲前往威斯敏，与皇帝决斗。皇后苦苦哀求，皇帝才将父亲放回了南境。

在此之后，父亲就变了。他更加忧郁，不茍言笑，像废弃广场边的一座铜像。罗兰，他的继承人，硬生生地被从我的床边夺走。

那是第一次，我和父亲对峙，因为罗兰很怕黑，我无法让他一个人被丢在黑夜下的房间里，尽管那儿有烛火和仆人。

如果有其他人在旁，他一定会把我描述为被夺走幼崽的母兽。

“柏儿，罗兰是我的继承人，他一定要独立。”父亲道。

“罗兰是我的弟弟，我要保护好他。您知道的，罗兰一个人根本不敢睡，他需要我。”

“难道他以后结婚的时候，新床上也要躺着你吗？”

“这不一样，罗兰现在还小，他以后会足够勇敢。”

“总要迈出第一步，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可是……”

“没什么可是，他会理解的。一个继承人，需要勇敢，你不可能永远保护他。”

最后一次预言

柏朗的视角

我们赢了。

罗兰皇帝跪倒在罗柏公爵的尸体旁，他的皇冠滚落在一棵梣树下。

我盯着那顶金碧辉煌的皇冠，它的宝石光芒不因血污而黯淡，反而像茹毛饮血的猛虎，光辉更加璀璨。

我将它捧起来，递给罗兰皇帝。

罗兰皇帝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端详着那具遍体鳞伤，冰冷如铁的尸体。

他的眼眸，像退了潮的沙滩，只留下石砾，就连泡沫都随风而散了。

“陛下，”我忍痛道，“公爵大人为国捐躯了。我们为他收尸，将他好好安葬吧。”

“是真的吗？”罗兰陛下的声音，飘渺得如同墓碑上拂过的歌声。

“对。”

“嗯……”罗兰陛下颔首，被人搀扶着站了起来。

我再次递上皇冠。罗兰陛下微怔，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生怕他一个想不开自尽了。

走了没几步，罗兰陛下突然呕吐，排山倒海，似乎要把整个胃，连着肠子，一起吐出来。

“没事……”罗兰陛下推开我，一脚踩在秽物上，随后晕倒。

我们回到了流水山庄。

仆人告诉我，母亲自尽了，她只留下几封信。

其中一封是给我的。

“亲爱的小朗，我不是一个尽职的母亲，也许也不是一位尽职的王后，尽职的公主。我斗了一生，带给我的国家、我的家庭的，只有灾难，但我真的不甘心。我只能一死，来为这场表亲战争画下句号——我的骄傲，不允许我活着认可其他的皇帝坐在本属于我的皇位上。如果罗兰没有按照我们约定的，立你为太子，你就告诉其他人，我是被罗兰毒死的，以此来动摇他的统治。小朗，我很希望能多爱你一点，但也许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沉默着读完，随后将它撕碎。

什么啊……明明未来你还有机会弥补我们的遗憾，但你还是为了自己的骄傲，抛弃了我。

罗兰的视角

嗯，罗柏死了。

我醒来时，罗柏已经躺在灵柩里了，仪容仪表也整理好了。

柏朗红着眼睛，看着我。

我摸摸他的脸，道：“我出去走走。”

“罗兰舅舅，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我知道，你也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为了你，我会回来的。”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青山远岑静谧，只一两声鸟鸣悠悠传来。蜿蜒的溪水在花丛下流淌，我不小心一脚踩进去，弄湿了鞋。

“换鞋吧，不然会冻脚。”

我脱掉鞋袜，提在手里。

花开的很好，山荷花遇水则澈，如同捞出来的水母。

我采了很多，一路走一路采，走到一处空地。

有鹰飞过。

我忙抬头。

哦……不是流星那畜牲啊……

对……它已经死了……

死了……

很多人都死了，罗柏、妹妹、谢郑……一将功成万骨枯，皇冠的每一丝白银，都是由白骨熔铸的，皇冠上的每一颗宝石，都凝结了无数的血和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