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没有看热闹的表情，也没有害怕的表情。

只是在我们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有些慌张，下意识地低下头去。

我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用力把他从人群中拉出来。

“陈煜你干什么？”他惊恐地喊。

我用力朝着癫狂的叶亮的母亲喊：“是他，明明是他害死了叶亮，是他……”

叶亮的母亲正在原地嘶吼着，冲着那些拉开的人撒泼打滚。叶亮的父亲则冷冷看着。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我。

陈夏凉整个人跳起来，用力掰开我的手，连踹带推地想要摆脱我。

“陈煜你疯了！你说啥呢？”

我拽得那么紧，想要将他带到叶亮的母亲面前，想告诉她，是他害死了你的儿子，不是我，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他高中三年都一直在欺负叶亮，让叶亮捎东西，让叶亮给他做小弟，让叶亮给他当牛做马！

陈夏凉咬着牙，发出蛇一般呲呲的声音，恨极了一下子将我推了出去，我整个人撞在墙上，我又冲上去想要抓住陈夏凉，一堆男生冲了上来将我拉开。

“陈煜，陈煜……”他们这样叫我。

陈夏凉挤开那些男生，用力将我按在地上，跳了起来，大声说：“陈煜你疯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摔在墙角，手中摸索着，想要找到什么东西能打他，可是我手头连本书都没有。

我想着想，裸着拳头冲上去，可是不过是碰上他的衣服，我就被弹了出去。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男女力量的悬殊。

“叶亮就是被你羞辱的！”叶亮用手背抹了抹他的嘴角，“我们高中三年都是这么过的，怎么就是因为我了？你自己害死了别人，还要来说我……”

叶亮正振振有词，话音却在半路停了，化作一个影子朝着地上扑过去。

我还没有看清，正要看是哪位英雄好汉帮了我，可是看见那个人，我却沉默了。

一股子酒气。

是那个男人，果然没有什么时候是不喝酒的。

他提溜着陈夏凉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 ，酒气浓重，声音粗糙。

“小毛逑孩子。”

他将陈夏凉扔了回去，像是扔一团刚刚擤过鼻子的卫生纸一样，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好像陈夏凉把他衣服弄脏了一样。

他转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泛着冷笑。

那眼神带着浓浓的酒意，混合着零下摄氏度的冰冲我泼了下来。

他没说什么，大步流星地朝着办公室去了。

苏放和董媛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

苏放怀里抱着一摞卷子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

她大大的眼睛有些无措，想要安慰我但是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抱住我拍着我的后背。

我轻轻地推开她，摇摇头，低下头展了展自己的衣服，对着苏放笑了笑，说：“没事。”

董媛蹲在一旁，看着我，手抬起想要扶着我的肩膀，最终却又落下了。

“那是谁？”苏放问我。

“算是，我爸吧。”我说。

我话音刚落，只看见两个男人从办公室中厮打出来。

他来就是为了打架的吧。

三十多的男人像是嗅到猎物一样来了吗？

酒和斗殴像是生命中不能舍弃的东西。

究竟是谁叫他来的，我感觉到一阵疲惫。

“我们回教室吧。”苏放这样说着。

我浑身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双腿酸软无力，手撑着地也没能站起来。

苏放来扶我，给董媛使了个眼色，董媛才后知后觉地也伸出手来扶我。

这时候陈夏凉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看着我，眼中又害怕又仇恨。

“陈煜。”他拿手指着我，眼白占了眼睛的三分之二，“差不多得了，仗着那点破成绩牛逼上天了，你以为你是谁？叶亮这条命，就得你赔他！”

我没有力气和他说话，也不想理他，我对苏放说：“我们回去吧。”

伴随着楼道那边的大战，这边看热闹的同学们终于散去，闹剧落幕，身后又归于平静。

苏放和董媛扶着我，在我走进教室的那刻，细声碎语如同泡沫一般升起，一根根尖锐的小刺直冲着我扎了下来，一针一针。

“就是她侮辱叶亮，叶亮才那样子的……”

“是啊，要不然为什么叶亮突然就……”

“之前还好好地呢。”

这些碎言碎语散落在空气中，凭风聚起，扑天巨浪，高耸入云，朝着我袭卷过来。

回忆：家庭的冷漠

晚上和苏放告别之后，我又在外面晃荡了很久才回家。

深秋的夜，冷风刺透我单薄的校服，像是一刀刀将我剐掉。只是一想到那个男人回去如何添油加醋，我就不想回家。

大概到了半夜十二点半的时候，我估摸着爷爷奶奶应该都睡了，才敢偷偷摸摸进家门。

拧动门把手，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我盯着门缝，预备着看见一丝光亮就朝外跑的准备。

当的一声，门被我打开，一团团黑暗涌了出来。

我松了一口气。

爷爷奶奶大概都已经睡了。

我轻手轻脚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正准备着收拾收拾洗漱睡觉。

然而一开门，奇奇怪怪的味道直冲我脑门，灯光亮起的那一刻，淡蓝色的床单上一滩滩黄色的混合物冲进我的眼中，一只胳膊搭在床上，露出一只半握着的拳头，却是看不见人。

我走过去，那个男人半斜着身子，拧成麻花样子趴在床边，一只手半握着酒瓶子，一只胳膊爬上床去，头歪歪斜斜抵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