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逃恋爱脑(125)
“你进去吧。”
陈文燃一直觉得,崔栖烬独处时候的气质,很像某种灌木植物。
不张扬,不突显。自顾自地生长,自顾自地接受,能很好地适应所有天气。
好像天塌下来,都不会有任何事情能影响到她。
她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
只知道,崔栖烬大概率不会跟她讲,无论是困惑,煎熬,还是痛楚……这个人从来不会主动寻求帮助。这个“不会”大部分时候是抗拒,但也有的时候……
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无计可施。
陈文燃叹了一口气。
很慷慨地伸手过去,拍了拍她的背,故意用十分同情的语气讲,
“哎哟小可怜,跟姐姐讲一讲到底怎么了嘛?是哪个坏蛋欺负你了?”
崔栖烬箍紧的双手动了动,白到苍郁的手指紧了紧,像是被她恶心到。
紧接着,又一言不发地将她的手挪开了,背脊凹下去,两块很细的骨头凸出来,把睡衣的褶皱都撑开,像一幅被铺得很平整的画。
过了片刻,轻轻地讲,“我没事,明天就会好的。”
陈文燃好话坏话都说尽,无计可施,忍不住吐槽,“你个犟种!最好是明天给我好掉!”
崔栖烬沉默。好一会,树上又一片雨砸落下来,她忽然笑了。又笑了好一会,然后轻轻说一声“会的”,停顿了很久又突然冒出一句,“有人跟我讲我明天必须好。”
“谁?”
崔栖烬不讲话了。只闷着脸,轻轻启唇,“你该进去了,这里全是蚊子。”
陈文燃气鼓鼓,“你也知道我现在在陪你喂蚊子啊!快点讲!不讲拉倒!”
崔栖烬抬起头来,有些疑惑,“你现在讲话怎么这么像池不渝?”
陈文燃翻一个白眼,“要不要我现在把你的水水儿喊过来呀崔木火?”
“不要。”
崔栖烬快速拒绝,又将脸埋进膝盖,“你不要去吵她。”
说完像是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对,很别扭地咳嗽一声,又像只蚊子嗡嗡叫似的强调,
“我的意思是,她也不是我的水水儿。”
陈文燃“哟”一声。
“不要拉倒!”
“你以为我真的会为了你去把我们水水儿吵醒啊!”
听她这样讲。
崔栖烬也不恼,只是又开始笑。陈文燃怀疑崔栖烬偷偷喝了酒。或者没有喝的话……
要不要干脆去找点酒过来,别人不都说借酒浇愁的?
想到这里,她看一眼埋着头像是要睡过去又像是在思考人生的崔栖烬,蹑手蹑脚地进了门,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啤酒出来,又尤其谨慎地关好门,再踏出来,她再一次看到崔栖烬的背影,分明没什么变化,却忽然之间愣了神……
崔栖烬还是坐在那里。
抱着膝盖,背影有些惆怅,左手里拿着一个黑漆漆的东西,像是手机。右手重新开始按响“I love U”,一次又一次。像在一次又一次地按响自己的迷茫,惶惑,和一筹莫展。
陈文燃拎着两瓶冒着冷气的冰啤酒,忽然放慢了脚步,在她沾着雨水的零碎脚步声中,她听到树下的崔栖烬语速很慢地吐出几个词,
“我明明……我明明……”
格外困扰的语气,“明明已经把这些东西都关起来了,还锁到了行李箱里面。”
崔栖烬的声音里似乎也冒着湿气。或者是说,她整个人就像一团湿气一样,坐在那里。
“可我好像忘记了,行李箱有轮子,它长了脚,或者是,它本来就可以飞,它不由分说,它在我的房子里滑来滑去,它让我找不到,它让我忽略,可它一直存在,一直无处不在,它明明已经被我收起来了,怎么会又那么轻易出现,它明明已经被我上了锁,怎么会又能被你那么轻易地打开,被我打开,它一直跟着我,它寸步不离,甚至还跟我来到这一座没有记忆的城市……”
陈文燃一直觉得,崔栖烬是一个做任何事都不愿意拖泥带水的人。但后来,她不止一次地看见过,或者是得知过——崔栖烬总是做一些折腾来折腾去,折返而矛盾的事情。
例如,明明走了还是又走回来,站在那个loopy雪人旁边,一个多小时,就只是为了不让人破坏她的雪人。
例如,明明已经下了楼梯,跑到了街上,却又还是走回去,跑到灯具店里去买灯泡,折返回去给人换上新的灯泡。
例如,明明挂断她在第一次分手后的求助电话,说“不可能”,却又在十秒钟不到打过来,不耐烦地问她“你现在在哪儿”。
例如现在……明明在她面前时会很执拗,将玩具藏起来不给她看,却又趁她离开,一下又一下地按响,听一个史迪仔讲那一句很机械的话。
她矛盾到像是可以将自己拆成两半。
崔栖烬,崔栖烬。
陈文燃在心里默念两遍,心想连这个名字取得也实在是过于贴近。
不知她的父母在取名时会不会得知这一点,或者是因为取了这个名,所以逃不开的命运早已拽住她的生命,于是崔栖烬的生长轨迹始终逃不开这两个字?
——栖烬。
栖息的栖,余烬的烬。
她记得崔栖烬自我介绍时,总喜欢用这一组词。
一个字是木,是带着活气的栖,抽象的豁亮。
一个字是火,是带着死气的烬,具象的悬浊。
到底哪个是真正的她?或许两个都不是,或许两个都是。
人果然都如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