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坠落一千次(148)
“如今你知道了一切,能不能试着体谅他一二?最好能在留洋前,回家里一趟。三爷嘴上不说,可他其实一直很想你。”
“那他怎么不来看我?”
阮静筠绷着面孔反问。
“小姐出事后,三爷再没来过上海。”
姨娘答说:
“而且,你来了这么久,信也不写,电话也不接,三爷晓得你还在生气……”
“他知道就好!”
阮静筠腮帮鼓鼓,出声打断道:
“姨娘既然告诉我这些,从此刻开始,我可以试着去理解阿爹从前的那些作为,但勿管是因为什么,过去这些年,我都很不开心。
“阮静筠明明是他亲手教养长大的,他难道不了解我,却还是对我半分信任都没有。所以,姨娘回去后转告阿爹,眼下距离我「原谅」他的那天,还远着呢!”
心头乱糟糟,又好像是裂开了无数个肉眼不可察觉的细缝,唯有泪水浸过时才暴裂出数不胜数的疼痛。不愿冯姨娘看出后伤心,也不想再听她的劝说,阮七小姐便问:
“不过,他后来又是怎么想开,同意我来上海的?”
“这我可不知道了,反正肯定与傅少爷有关。”
姨娘敛眉抱怨道:
“你晓得的,他订婚宴逃走后,你爹有多生气,退亲书都不知写了多少封。可兜兜转转到如今,你的事情,三爷还是最信任他。”
———
彼时,阮静筠虽然故意抹开了话题,但其实她的心底到底还是极为在意的。来上海后,陆文漪与她讲了许多苏雁祯的旧事,字字句句皆是她如何好,又如何爱她。所以,真相摆在眼前的那一刻,她的难过简直铺天盖地。
只是那会儿阮七小姐与傅大少正在闹别扭,一句话都不愿意同他讲,这些心事,便被她悄悄埋在了心底,一藏就是许多年。直到今天,方才第一次与人说起。
听了阮静筠含着哭腔的话,傅斯乔还有什么不明白,虽不知是谁将那些旧事摊到她的面前,可他绝不愿意让她误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个,这也是他追查此事这么多年的重要原因之一。
于是,傅斯乔强行将闷在被子中的阮静筠翻过来,重新拢在怀里,温声道:
“小筠,她从来没有不要你。”
“你骗人!”
阮七小姐显然是不信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隔着被子,揉了揉她的头,傅斯乔问:
“小筠,你就没有好奇过,从前尝试了许多次都不行,为什么偏在你的身体那样不好的时候,我却能顺利将你接来上海?”
阮静筠当然好奇。要不是出国前夕时正在与他冷战,她肯定当下就要问清楚的。于是,她拉了拉被子,将眸子露出来,眼巴巴地望着他,等一个答案。
“因为我终于拿到了切实的证据,证明那天早上祯姨离开时,并未想过要一走了之。”
“证据?”
傅斯乔答说:
“她其实,随身带了一把枪。”
虽当年事发之后,陆文漪便一口咬定,苏雁祯定是被人胁迫的,可她那日是自愿离家且随身携带了一个手提行李箱的事情,仆人们有目共睹。她又找到了苏雁祯「出走」前一天,在裁缝铺定做了数套三四岁小女孩的衣裙的单子,辩说:
“那个混蛋必是又拿他们的女儿说事,才骗得雁祯前去。阮三,雁祯曾与我讲过数回,她能感觉到那个孩子一定没有死。你想,如果不是打算带她回来,她没有理由要定这些衣服的。”
这话看似有理,可同一张单子上的衣服,偏大多数都是为阮静筠做的,小孩子长得快,不少都放宽的身量。如此一来,大大小小组合在一起,比起陆文漪说的那个不着边际的「女儿」,倒更像是母亲临走之前留给孩子最后的礼物。
加上后来那个赌棍被抓后的「恶劣陈词」……一切仿佛板上钉钉的一般。
饶是如此,陆文漪却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为了证明好友绝不是那个畜生口中的模样,多年来她从未放弃寻找过线索,却始终没有切实到能说服众人的证据。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五年后的一天,一个人意料之外的告白,竟让事情有了微妙的转机。
彼时傅家连最新涉足的地产生意都已做得巨大,随之而来的便是更重的话语权。陆文漪虽不问外事,但也隐约晓得各派对于拉拢公爹一事皆是虎视眈眈,均花费了不少功夫。可她从未想过,自己家中的仆人里竟然有一个潜藏多年的革命派。
这一年,时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此人终于受命结束潜伏工作。在离开傅家前,他主动找到陆文漪,将多年前不小心被阮太太识破,她却为他保守秘密的事情据实相告。
“那日她离开后,我便发现自己藏在抽屉隔层里的枪不见了。从前的情形,此事不便声张,我只好保持缄默。不过,太太,我从来相信你的判断,毕竟应该不会有那个女人与心爱之人相会时,会偷偷携上一把枪。”
“这人私下里也调查了许多年,始终没有找到这把消失的枪。但他在临走前,把编号告诉了姆妈。后来,姆妈又将此事告诉了我。”
一粒雪花忽而粘在了窗户玻璃上,傅斯乔盯着它,回忆也着落到了那年的冬天,道:
“四年前,通过张老爷子,我总算找到了它的下落。几番辗转,终于把那把枪交到了伯父的手里……”
“小筠,祯姨从前可是临城闻名的大才女,哪怕一时被情爱冲昏了头,也不代表她彻底丧失了分辨好坏的能力。我猜,多年过去,她应该早就看穿了那个男人的真面目,不过为了自己的女儿,才不得不去冒险。唯一可惜的是,当时她选择了一个人去面对,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