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坠落一千次(32)
“证人呢?我怎么到现在还没见着?”
林照文眯着眼睛,打量了贵生脸上的神色,含笑反问:
“倒是你,盯了趟人,回来就开始句句离不开「阮小姐」。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说来我听听。”
“六爷,我从前随您出生入死,旁人不清楚,你还不明白,我刘贵生是这样的人吗?”
贵生人高马大,此刻却委屈的像个小姑娘。抬眼瞧出林照文不过是开玩笑,方才恢复平静。一放松,他便又止不住低声碎碎念道:
“再说,人家阮小姐眼下正病着,哪有功夫来收买我。”
“她病了?”林照文问。
“对的啊,昨天下午她的脸色就有些不对了。”
刘贵生大力点了点头,顿了几息,才继续将自己的推测说出口:
“再者说,那公馆里现今一共就住了两个人。我昨晚守在阮家门外时,亲眼看到有洋医生急急忙忙的进去,后来是她家那个佣人送出门的。唯独阮小姐,都到了这个点钟还没出现过,那不就是她生病了吗。”
「这样巧?」
林照文的舌头在后槽牙顶了顶,低声喃道:
“怎么突然就病了呢?”
「怎么突然就病了呢?」
阮静筠记得,自己已经许久不曾生过病了,像眼下这样难受到连动弹都费劲的,更是没有。
此刻,她埋在床里,昏昏沉沉,只感觉浑身上下的每一个关节都像燃着烈火,灼得发疼发痒,又像是浸在水中,冰得又酸又胀。
心事重重,阮静筠想要赶紧起身去处理那些她必须得做的事,可分不清是好是恶的梦境牢牢裹缠着她,慌忙逃出一重,顷刻间又狠狠跌入另一个重,反反复复,没完没了。
忽然间,那些模糊的,甚至早已消失了记忆,再次变得清晰了起来。
拾玖
旧历六月十八,临城家家户户都兴致勃勃赶着去参与夏末的最后一场活动,「落夜湖」。
这是观音菩萨诞生的前夜,城中大小寺庙、庵堂齐齐出动,僧人、比丘皆要乘船去南湖上念佛,祈求世间太平,百姓和美。
本就是难得一回的热闹,更何况此时正是全年中最热的时候,家中被暑气炕得像个焖炉,湖边反而凉快些许,大家自然而然的便都围聚在了一处。心思灵巧的商人瞧见了商机,卖起了荷花灯,助人「结缘」。
于是,这一夜的南湖,悠远的钟磬揉进响鸣的铙钹,喃喃的梵音和着清越的木鱼,喧嚷又沉静。满湖的荷盏,伴着飘荡的船只摇摇摆摆的映在水底,恍惚了世界的正反,模糊了时间的秩序,自是一番盛景。
每年这时,阮宅各房俱要提前吃了晚饭,携上西瓜、菱角和各式炒果,再买上几十盏荷花灯,包上几艘大船,一同去落夜湖的。
除了……阮静筠。
她被隔绝在沸扬熙攘的人世外,深锁在寂然无声的大宅里,如同每一个昨天、今天、明天。
“静筠,静筠。”
闻声,长久晃神的阮静筠「腾」得从廊下弹起,朝着院子的后墙直奔而去,果然瞧见了傅斯乔趴在墙头。
“接着。”
见她跑过来,他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是一盏还未点燃的荷花灯,样式要比南湖边成批卖的那些精致太多。阮静筠心思一动,含笑问:
“你做的啊?”
说话间,傅斯乔已经从墙上翻了下来,点了点头,道:
“上月呆在宁城时特地找老师傅学的,喜欢吗?”
她的一双眸子几乎都黏在了那荷灯上,却没有答他的话,只是情不自禁的叹了句:“傅斯乔,你的手可真巧。”
不止是「手巧」的问题,制作一盏这样的荷花灯,满打满算需要整整六十二道工序,他可半分没有偷懒。
不过傅斯乔并没打算告诉阮静筠,扫了一眼院内,他问:
“小栗和阿糖又不在?”
“这样的日子,我一个人被锁在这院子里还不够吗?其他房的人都出去凑热闹了,没理由连累她们。再说……”
话到此处,顿了一下,阮静筠耳根有些发烫,脸颊在灯盏的照映下染上了一片绯色。声音是低浅却清晰的,她说:
“不是还有你吗?”
“回头再是逢年过节,我如果不来了,你怎么办?”
傅斯乔抬手将荷花灯点燃,仿佛随口一说般答。
阮静筠的眼睛总算从手中的荷花灯上挪开,半晌好似才反应过来,偏头问他:
“你为什么不来了?”
她的面上在他话音落后一瞬间满是茫然莫知所措,傅斯乔几次动唇,到最后却是说:
“等着。”
阮静筠盯着他快步走开的背影,忽然发现数月不见,傅斯乔又长高了很多,也好像离她又远了些。想及此,她忍不住高声唤道:
“傅斯乔!”
他顿足回头,见她不说话也不着急,只是安安静静的瞧她,等待着下文。
须臾,她将荷花灯捧高到了面下,颊边凝着深深的梨涡,莞尔道:
“真的很好看,我很喜欢。”
阮静筠的双眸在烛火中似藏万千星河闪烁,昏头转向间只听见她说了「喜欢」,傅斯乔也笑了。
消失片刻后,他端了一满盆的水走了回来,放在她面前,说:
“给我。”
阮静筠没细想,下意识的将手里的荷花灯交了过去,傅斯乔垂手便置在了水上。
“你做什么!”
她「噌」得将灯盏提了起来,眉间拧着一团,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斥责。
“许愿啊。”
傅斯乔见阮静筠不高兴,不明所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