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坠落一千次(33)
“放灯不就是要许愿吗?”
好像怕再被他拿走,阮静筠将荷灯揽在怀里,用袖口去按湿了的地方,辩驳道:
“别人用荷灯许愿,是放在开阔的水里,盼它顺流而去汇入天河,让神仙看见。t你把这灯放入如此逼仄的小水盆里面,能有什么用。”
她瞪他时,又娇又横。
傅斯乔方一伸手,阮静筠立刻抱着灯,眉间敛得更深,甚至向后退了两步。
“这么喜欢?”
他抿了抿唇角压不住的笑意,而后朝前一步,展臂拉住她的衣袖,将已经潮了的那截折了上去,嗓间漾着欢愉,兀自低声说:
“管什么神仙。你说出声来,我不是能听见吗?”
她的心忽而成了一座小小的岛,在蟒绿的海涛间,起起又伏伏,伏伏再起起。
不敢去迎他投来的目光,阮静筠赶紧闭上眼睛,将不知何时屏住的气长长吐了出去,又隔了好一会儿,方才道:
“那我许愿,有一日可以离开这里,去好好的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
那一年,他们好似长大了,却还远没到婚嫁的年龄。
可是,他已经有了自己要做的事,而她,却还是在一成不变的日子,等着他来接她离开的那一天。
冥冥之中,阮静筠感觉到,这大概会是傅斯乔陪她过得最后一个六月十八日。
可,她还有好多话,都没来得及告诉他。
手中的滴滴金在「噼啪」一声后落入暗沉的寂静,耳边响起火柴擦动的声音,片刻后,另一支重新被点燃。
阮静筠凝在身边的荷花灯的眼神终于收回,她扭头瞧向那一朵又一朵的小小火花盛开的地方。
“傅斯乔,我……”
声音戛然而止。
那个正抬手为她燃烟火的人偏头看来,竟然成了梁孟徽。
可是,他与阮静筠记忆深处里埋着的那个无论遭遇何事,皆可声色不动的人截然不同。见她看过去,登时,他的眼底便起了春意,嗓中亦酿着温煦。
阮静筠还沉在混乱里,梁孟徽将滴滴金递到她手边,问:
“阿筠,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这就是她努力良久想从他口中听到的话 ,阮静筠当然要答「好」。可不待她开口,周围的房屋草木迅速被搅乱,如同一圈卷着一圈的漩涡,疯狂的将所有的一切吸入。
她的魂魄亦在猛然之间被无形的力量从身体中剥离,浮在半空里,透过重重繁花与藤蔓的间隙,瞧见自己扬手抽了梁孟徽一个巴掌,厉声让他「滚」。
她什么时候这样吼过他,甚至还让他吃了耳光,阮静筠竟半点也记不得了。她心中还震惊且疑惑着,天地间陡然又变换了模样。
梁孟徽背对着这个漂浮在半空的她,正在和廊下那个盈盈笑着的自己说:
“阿筠,婚后你就陪我去美利坚。”
“可……可我不会说英文啊,要怎么办才好呢?”
她的手在鬓发边刮了一下,娇脆地低下了头,发愁道。
“这有什么关系。”
梁孟徽似觉她的问话「可爱」,眸色渐暖。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说:
“到时多寻几个说中国话娘姨在家陪着你,不就行了。”
「可这又与我眼下的生活有什么区别呢?」
在风中翻飞乱撞的魂魄想:
「这绝不是我要的结果。」
她努力低头去看廊下的那个七小姐,清楚瞧见她的面色也在瞬间僵住了。可还没来得及放下心,却又听见她娇声应答道:
“真是再好不过了。”
头疼欲裂间,阮静筠想:
「这是我吗?眼前的这两个人,真的是我和梁孟徽吗?怎么一切都是不对的?!不对,不对……」
“不对!”
阮静筠嗓间似含着刀片般剧痛不止,竭尽全力发出的声音,也才只是喑哑的呢喃。可却又有人凑上前来,轻声问:
“什么?”
阮静筠艰难睁开双眼,白茫茫的雾气渐次散开,如同多年前生病的那次一般,她又是在第一眼便看见了他。
“傅斯乔?”
“我在。”
见她醒来,他松了一口气,凝着的眉眼里便揉入了清浅而疏朗的笑意,弯起的弧度,亦好似与从前一模一样。
阮静筠那零落于梦中,溃乱飞散的魂魄在傅斯乔的注目下缓缓安定了下来,终于摇曳着融回了躯干里。
“我这是怎么回事?”
就着他的手吞了两口温水,阮静筠问。
傅斯乔将杯子搁在床头柜上,答:
“感冒,传染性的。沪上近日得的人不少。”
手压在她额上片刻,他又道:
“烧已经退了,感觉好点了吗?”
“头昏脑涨,浑身酸痛,简直要人半条命。”
阮静筠猜测自己出了汗,此刻定然是邋里邋遢。一想到这才是归来后与傅斯乔的第三次见面,她就觉得怄气,免不了敛眉抱怨了几句:
“这么严重的病症,报纸上怎得一句都没写?”
“旁人倒是还好,”
傅斯乔接过吴妈投好的帕子,递给阮静筠,继续讲:
“医生说,应是你刚刚结束长途旅行,太过疲累,所以症状也比一般的要重上很多。”
“竟是这样。”
阮静筠将面上的薄汗擦去,忽觉头皮痒痒,一时又在意起了自己的「难看」。
想要沐浴,抬眼又见吴妈「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恐怕她吐出这两个字,必将迎来好大一番唠叨,她便偷偷朝傅斯乔使眼色。
傅斯乔接受到了信号,扭头吩咐吴妈去楼下将煮好的粥热一热。阮静筠心中窃喜,可他一转身,又压着让她躺好,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