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坠落一千次(35)
见傅斯乔未作答,他又故意摆出严肃面孔,提声问了句:
“听清没有?”
傅大少点了点头,脸色却不大好看。
傅明钧只当他气自己「袖手旁观」,一开始并不怎么放在心上,直到见傅斯乔转身出门时明显有些心忙意乱的味道。
想起婚事到底不是他许的,结果却要由他来担,到底还是升起了一丝不忍。作为过来人,他总要予他几句忠告:
“其一,自由恋爱不一定皆有好结果,父母之命也绝不是对对怨偶。不要为了追求时髦的形式,而偏离了事情的实质。
“其二,你若是也认为,静筠值得全心全意的婚姻,就不要为了一时省事随口应承。斯乔,如你姆妈所说,务必想清自己的「本意」。”
「同意退婚」,是傅斯乔自觉深思熟虑后的给出的答案。
陆文漪抓住一切时机,苦口婆心的劝说了他近一月,还是没能阻拦父子俩登上前往临城的客船。
临行前的那顿早餐,她实在忍不住,终是爆发了出来。
“自由?自由!好一个新派人物,新派思想,傅斯乔,你此刻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了不起?”
陆文漪摇头又摇头,哂笑再哂笑,一时千种情绪涌上心头,在饭桌上便甩了脸色,「噌」得站起身来。
傅斯乔没有抬头,待将口中的一勺清粥咽下后,才缓缓开口道:
“姆妈,你若是真心为静筠好,就该同意我的做法。”
他的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再无转圜余地」,陆文漪从傅斯乔小时就看出这孩子有多固执,认准的理儿,必是油盐不进的,只好咬牙瞪着他的发顶半晌,终是万般无奈。
片刻后,她抬手将他已经见底的粥碗重新添满。
傅斯乔还以为母亲是想拖延时间,想着随她去吧,谁知她却柔声自问:
“我怎么会生出这么蠢的儿子呢?”
而后,更是抚了抚他的头发,格外「怜惜」地叮嘱:
“快多吃点,好好补补脑子。”
“姆妈,你幼不幼稚?”
傅斯乔失笑道。
陆文漪却没理会他,而是瞥向乐得「隔岸观火」的傅明钧,微扬下巴道:
“瞧出什么没?且等着看吧。”
言罢,这才优雅地转身离了席。
退婚一事异常顺利,仅是几句话的功夫,只待走完「交还庚帖」的形式,傅斯乔与阮静筠便再也没有什么关系。
可……一切未免也太过简单了些。
到底是大张旗鼓办过定亲宴的,偏此刻除了阮三爷,阮家的其他长辈竟一个都未现身,这实在有些不对劲。
眼见着父亲已经将装着庚帖的盒子拉开,原本一直寡言不语的傅斯乔突然伸手将之按住,道:
“伯父,我想见见静筠,亲口同她说声「对不住」。”
“事情是我提出的,贤侄何错之有?还是不必了。”
说着,阮三爷将傅斯乔的庚帖率先递还了过来。
傅斯乔侧身挡在父亲面前,自己也并不伸手接过,只说:
“来前母亲千叮万嘱,说许久不见,要我务求静筠去上海家中住上一段时间。”
“阿筠身体不适,不好舟车劳顿。”
这是阮三爷推却时一贯的说辞,从前皆是如此,傅斯乔早有预料,当即接口道:
“她哪里不舒服?”
阮三爷闻言,面色一时有些发冷,他却视而不见,继续说:
“听说祖母近日不大爽利,父亲此行特别邀了沪上甚有名望的西医同行,不如让他也去给静筠瞧瞧?”
“不用。”阮三爷一口回绝,继而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阿筠的庚帖。”
「一刻前分明还是满面的无可动摇之色,怎得刚觉出一星半点的不对,便立刻换了说辞?」
傅明钧瞥了眼儿子,想起临行前妻子的那句「走着瞧」,心思一转,对着老友打岔道:
“这事儿不着急。身体才最要紧,还是先请张医生去给老太太瞧瞧吧。”
阮静筠的住处后面临着阮宅花园中的一片小湖,视野开阔,墙又特意垫高过,想从那里翻进院子,除非身手绝佳,否则根本不可能。
可傅斯乔却知晓一条隐在山石之后,埋在藤蔓深处,可通向她后院窄门的小径。这个门虽然早已被堵死,可从此处翻墙进去,难度也算降低了些许。
心头萦绕着的那种莫名的不安迟迟不肯退去,反倒有了铺天盖地漫过理智的趋势。傅斯乔终是寻着机会避开众人,沿着这条他少时亲手辟出来的路,走到了阮静筠的面前。
“静筠。”
还未翻过墙,他已瞧见她安然坐在院中晒太阳的背影,悬着的心头总算落了下来。
阿糖闻声看去。
这是何其熟悉又如此陌生的一幕,她站在原地失神好久,半天才想起来得叫人。「姑」字出口,又咽了下去,阿糖道了句:
“傅少爷好。”
傅斯乔落地,笑着应了句「你好」,又左右瞧了瞧,随口问说:
“小栗没在?”
阿糖闻言,双手攥在衣摆下方,拧出成团的褶皱,嘴上有些磕绊地回道:
“是。她……她出去了。”
傅斯乔并未注意到阿糖异常的局促与僵硬,他的注意力全落在了到了此刻,还没生出半分想要回头瞧他的意思的阮静筠身上。
三年前不辞而别,她是应该生气的,而他当然也是活该被冷待。这份认知,从阮静筠始终连一封都不肯回他寄来的信时,傅斯乔就已经清楚。
应是……「风雨欲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步径直走至了她身前。